第4章 席寶田撿大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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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德境內的破廟裏,月光像把生鏽的鐮刀割裂了彩繪剝落的藻井。
    幼天王蜷在韋陀像的陰影裏,數著菩薩斷掌上的蛛網——十三根銀絲懸著七隻僵死的蚊蚋,正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
    這讓他想起天王府的珍珠簾,隻是那些南海明珠早被湘軍炮火震成了齏粉。
    "殿下忍忍。"黃文英抓了把香爐灰,往少年天子血肉模糊的腳底抹去。
    逃亡路上磨破的織錦靴早被丟棄在溧水河灘,此刻那雙玉筍般的腳掌布滿水泡,左腳小趾的指甲蓋不知何時掀掉了,露出粉紅的嫩肉。
    "忠王說天子失甲,猶如蛟龍褪鱗。"洪天貴福突然開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腰間玉帶。
    那鑲著三顆東珠的玉帶本是翼王石達開所獻,城破當夜他從忠王府火場搶出時,最中間那顆珠子已燒出蛛網狀的裂紋。
    黃文英的手頓了頓,香灰簌簌落進草鞋裂縫。
    他想起半月前在宜興渡口,李秀成將幼天王托付給他時,曾指著江心漩渦說:"這亂世如激流,龍鱗雖損,龍氣不散。"
    此刻破廟梁間忽有窸窣響動,竟是隻灰鼠叼著半截黃綢竄過,那綢子上"太平"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當洪天貴福發現韋陀像後的暗格時,子時的更漏正滴下第十九滴水。
    褪色的《資政新篇》書頁間滑出一張地契,寧國府二十畝桑田的朱砂印戳下,李秀成的私印如凝固的血。
    少年天子突然劇烈顫抖,他認出這是去年冬天,忠王奉命北征前,自己親手用滿江紅染的印泥。
    "得得得"殿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七百精毅營輕騎正在青弋江對岸換馬。
    席寶田特意選了滇馬,這種馬掌小而厚,裹了棉布後在石板路上幾近無聲。
    領頭的參將懷裏揣著江西巡撫衙門的密函,上麵說洪天貴福的貼身玉佩會在月光下泛出詭異的靛藍色,那是東王舊部用苗疆蠱術養過的玉料。
    破廟東南五裏處的竹林裏,二十八個太平軍殘部正在啃食生竹鼠。
    他們不知道,白日施舍麥餅的老丈此刻正跪在席寶田帳中,袖袋裏沉甸甸的官銀壓著半塊沾了胭脂的繡帕,那帕子上繡的"洪"字,是某位王府侍女用斷甲蘸著鳳仙花汁刺的。
    安慶督府的後書房裏,更漏的滴答聲與飛蛾撲打紗燈的聲響交織成網。
    曾國藩用狼毫筆尖蘸了蘸硯台,發現朱砂不知何時凝成了血痂般的塊狀。
    案頭並排放著兩份奏折:左邊是九弟國荃的"幼逆已斃於亂軍",墨跡在"斃"字上重重洇開;
    右邊席寶田的捷報則帶著江西特有的潮氣,"偽王洪福瑱就擒於石城"的"擒"字最後一勾,像把出鞘的匕首。
    "咳咳..."喉間的腥甜突然上湧,曾國藩急忙抓過帕子。
    素白棉帕上綻開的血漬,竟與奏折上的"洪"字一般殷紅。他恍惚看見十二年前在衡州練勇時,羅澤南指著湘江說的那句"滌生,這江水早晚要染紅的"。
    砰!八百裏加急的黃封奏匣撞開了房門,簷下宿鴉驚飛時抖落的羽毛,正落在鹹豐四年那份《靖港戰敗自請治罪折》的抄本上。
    幕僚趙烈文注意到,大帥展開密報的手指在觸到"洪逆餘孽"四字時,關節突然泛出死白色,當年長沙城下,太平軍的炮火也曾將他的帥旗染成這般顏色。
    燭火"劈啪"爆出燈花,兩份奏折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曾國藩望著飄向房梁的餘燼,突然想起同治元年攻克安慶時,九弟在偽英王府拾得的那麵西洋鏡。
    此刻那些飛舞的灰燼碎片裏,似乎也映著無數個自己:衡州書生、湘軍統帥、欺君罪臣......
    寅時的梆子聲從江麵傳來,曾國藩提筆在《剿撚方略》稿本上畫了個朱圈。圈住的"整飭軍紀"四字,墨跡順著紙紋洇向十年前九江戰報裏"殉國"的塔齊布將軍之名。
    窗外開始下雨,雨滴打在湘軍陣亡將士名錄的鐵皮箱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楊家牌村外的古樟樹已有三百年樹齡,席寶田親手係上的三百條紅布,在暮色裏像懸掛的髒腑。
    精毅營的二百銃手伏在稻垛後,他們懷裏的撞發槍填滿了粵西特產的毒砂,這種摻了蛇毒的鉛彈,能在百步外讓人渾身青紫而死。
    洪天貴福蹲在溪邊捉泥鰍時,右耳突然嗡鳴不止。
    這是天京突圍時留下的毛病,每當危機臨近,耳畔就會響起那夜太平門的喊殺聲。他仰頭望著鱗片狀的層雲,恍惚看見父親洪秀全升天那日,天京城頭掠過的白鶴群。
    "天父殺天兄,江山打不通..."少年天子被按進泥水時仍在背誦《天父詩》,泛黃的宣紙碎片從衣襟飄出,墨字在溪水中舒展如複活的水蛭。
    席寶田掰開他緊攥的拳頭,那顆帶裂紋的東珠在掌心刻出血色月牙,後來太醫從慈安太後的朝珠上卸下此珠時,發現內壁用苗文刻著"劫火不焚"四字。
    精毅營的刑名師爺記錄口供時,注意到洪天貴福的絕命詩裏藏著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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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抄到"日月蒙塵"一句時,少年突然奪筆在"月"字上重重畫圈,墨跡穿透五層宣紙。
    這個細節被軍機處存檔時,張之洞在旁批注:"此非汙漬,實乃血性。"
    押解進京的囚車經過鄱陽湖那夜,洪天貴福從發辮裏摸出顆野莓籽。
    這是流亡路上昭平黃文英給他的最後食物,此刻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當他把莓籽彈入湖心時,八百裏外的席寶田正在焚燒繳獲的《資政新篇》,書頁灰燼中浮現出寧國府二十畝桑田的地契暗紋。
    同治四年驚蟄,秦淮河的冰層在正午時分發出琉璃碎裂的脆響。
    劉坤一接過江西巡撫銅印時,注意到印紐上的睚眥缺了左目,這是二十年前太平軍攻破武昌時,程矞采棄印而逃留下的舊傷。
    席寶田在滕王閣設宴那夜,贛江上的漁火比往常多了一倍。
    酒過三巡,他突然推開雕花檻窗,指著對岸忽明忽暗的光點說:"那便是洪逆餘孽最後的營寨。"
    眾人哄笑間,誰也沒發現他袖中滑落的東珠碎片,正巧墜入某個歌姬的月琴共鳴箱。
    子夜散席時,江麵飄來陣似有若無的曲調。
    席寶田扶著朱漆廊柱細聽,竟是《太平令》裏的"手持鋼刀九十九"一段。
    這讓他想起洪天貴福被押出石城時,某個老嫗在街角哼唱的楚劇,後來查證那是偽遵王賴文光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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