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午門鍾聲響起，宮門緩緩打開，大明朝一眾有上朝資格的官員，在禦史們堪稱犀利的目光監督下，有序進殿。
    朝會開始沒多久，幾位官員例行匯報了些日常工作後，便有勇士悍然出列，直言國朝不可無儲，希望當今陛下能重立東宮，安天下之心。
    聞言，不少大臣悄悄抬眼，見龍椅上的皇上麵色平靜，並無發怒之意，便也大膽起來，將目光落到了陛下的三個兒子，主要是集中在襄王朱高熾身上。
    皇上表情淡漠，緩緩出言：“依眾位愛卿之見，朕該立哪位皇子，為咱大明儲君啊。”
    有那機靈的，便上奏說陛下春秋鼎盛，立儲之事，很是不必急於一時。
    有那注重禮法規矩的，便勸說陛下應遵循祖製，立嫡立長。
    雖說太子已然被廢了一次，但也不代表不能廢而複立嘛。這些年前太子現襄王在監國時的表現，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絕對是一位合格的儲君，頗有昔年“懿文太子”遺風啊。
    聽到這話，皇上倒是目光微動，這家夥竟然想到抬他早逝的大哥出來為老大說好話，可真是個人才。
    想當初若不是大哥朱標早逝，他也不可能當上這天下之主，而是會成為大哥的征北將軍，為大明開疆擴土，造化弄人啊。
    若是他大哥和雄英侄兒還在，哪有建文那小兔崽子撒野的份兒。
    也不知等他即將禪位消息傳出去後，他那如今不知道在哪裏躲著的大侄兒，會有什麽反應。
    襄王倒是很能穩得住，臉上掛著溫潤和善的笑容，一副任憑皇上老爹做主，當不當這太子都無所謂的模樣。
    朱瞻基則是目光驟亮，滿含期待，在他看來，若不是皇上默許，怎會有人貿然重提立儲一事呢。怪不得皇爺爺說今日再考慮給他回複呢，難不成是準備複立他爹了？還是要改立二叔？總不會是要立三叔吧。
    朱瞻基腦中閃過各種紛亂思緒，最終在看到朝中不少人都支持嫡長製的言論後，內心放鬆下來，不錯，優勢在我爹！
    若是他爹能爭氣些，重回太子之位，他這太孫之位大概率也就穩了，到時再進北鎮撫司排除異己，肯定事半功倍！
    不過在看到襄王仍是一副不爭不搶謙恭退讓的姿態後，朱瞻基又焦慮不已，怒其不爭，爹啊爹，這可不是心軟謙讓的時候啊！就二叔那莽夫性子，若是將大明江山交到他手裏，到時候這天下還不得戰火連天？滿目瘡痍？這種繼承祖宗基業的大事，爹你作為皇爺爺皇奶奶的嫡長子，該上就得上啊！
    朱瞻基的目光灼灼落在襄王身上，惹得襄王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瞥了後方自家沉不住氣的傻兒子一眼。真以為憑幾句文官的言語支持，就能讓皇上鬆口複立他了？不過今日早朝鬧這一出，看來他家老爺子，確實是有什麽想法啊。
    不過看老二老三和大侄女的表情，似乎也不像提前知道什麽的樣子。
    漢王和趙王，確實是不知道的，不過也不妨礙他們臨場反應，用目光示意自家擁躉衝鋒陷陣，甭管今日是他爹的試探還是真有人頭鐵亦或是老大的陽謀，總之是不能輕易放過。
    很快就有勳貴站出來，為漢王搖旗呐喊，這漢王殿下天生神力，戰功赫赫，又有其女新任“燕王”相助，也不失為一位上好的儲君之選啊！
    這儲君之位事關重大，哪能搞什麽複立呢，既然襄王殿下此前已然被陛下所廢，那定是襄王殿下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那合該二皇子漢王入主東宮啊。
    什麽？你說襄王殿下仁愛清廉，多年監國理政未有怠惰錯漏？你的意思是陛下錯了？沒有？沒有就說明陛下之前廢的對。襄王就是出局了！
    不多時，朝堂之上的眾位大臣便就這立儲話題吵了起來。
    這個說應立嫡長，那個說漢王肖父，這位說太子生來體弱，不宜為君，那個說漢王此前帶頭貪吃空餉，藐視國法。在從龍之功的誘惑下，某些早已上船的大臣也是拚了，全然不顧發出此等大膽言論，下朝之後會不會有什麽後果。
    便是趙王，也有幾位想將注壓在他身上搏一搏的大臣支持，直接將他這幾年在北鎮撫司做出的功績拿出來說事，力求證明趙王也是有能力在未來做大明新一任的掌舵人的。
    對於那些保皇黨中立派來說，早日立儲，也是有利於大明安穩的。是以他們雖說並沒有提出支持哪位皇子，但話裏話外的意思，也是支持陛下早點選出繼承人的。
    眼見著眾位大臣就要從口水戰演變成全武行，吵著吵著有的大臣手中笏板險些就要於同僚的頭部親密接觸之際，皇上終於看夠了戲，輕咳了聲，下方的內侍忙高喊：“肅靜！”
    見朝臣終於安靜下來，皇上也不繞彎子，直接說出了他的選擇，表示眾位愛卿不必再爭了，甭管你們是出於什麽心思支持朕哪個兒子，都沒什麽用了。朕已經決定在半個月之後退位，將皇位禪讓給燕王！
    禪位大典兼新帝的繼位儀式，就由禮部籌辦，力求辦得隆重盛大，而又不失節儉。都當了這麽多年皇帝了，他退位去當逍遙大將軍歇一歇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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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幾乎在皇上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朝堂上眾人包括襄王漢王趙王哥仨在內，都下意識跪倒在地，口中高呼“陛下三思！”
    不過漢王雖然表情有些懵，疑惑他爹是不是腦子突然抽了還是受了什麽刺激，竟然想要禪位，但反應過來之後，倒是接受良好。
    親爹是皇帝還是女兒是皇帝，聽起來好像也沒太大差別嘛。這些年下來，他早就做好躺贏準備了！要不是怕太過囂張而被群起而攻之，他都想改口喊陛下聖明了。
    在一眾跪倒在地的身影中，一下子就把仍筆直站立的寸心凸顯出來了。
    不少朝臣的目光，都如不要錢的眼刀子一般，嗖嗖嗖射向寸心，看起來恨不得將前方這個貪心不足牝雞司晨蠱惑陛下大逆不道之輩千刀萬剮。
    寸心卻是眉頭一挑，姿態瀟灑，笑容陽光，也沒搞什麽三推三讓之類的謙虛言論，直接將眾位朝臣的強烈抗議當做背景音樂，表示會好好接過皇爺爺遞給她的接力棒，讓大明變得更好，唔，不如就從開放女子科舉開始吧。
    好家夥，此話一出，更是戳了百官的肺管子，你自己想要上位還不夠，還準備扶持天下女子爭搶他們的資源？！怪不得之前自掏腰包也要在各地建立女學呢，果然是早有預謀！今日吾等就是死，也不會讓你這妖女得逞！
    危急關頭，這些大臣也顧不上寸心是皇上的親孫女還是簡在帝心的燕王什麽的了，想當女帝，除非從他們身上踏過去！
    其實有不少大臣都意識到陛下是來真的，並且之前已經隱隱有所感覺。但早有預感和這一天真的到來，也是兩碼事！
    再者，還有很大一部分人以為皇上如此寵信寸心這位漢王府的大郡主，隻是為了給漢王造勢，哪能想到呢！這祖孫倆竟然想直接越過漢王，將皇位傳給女嗣了！簡直是天下奇聞！
    他們身為大明忠心耿耿的肱骨之臣，一片真心向明月，決不能眼睜睜看著陛下犯如此大錯！
    這時候他們也不分什麽襄王派漢王派趙王派保皇派中立派了，全是反對派！
    不過比起情緒十分激動的朝臣，襄王哥仨的反應就頗為奇怪了。起碼在朱瞻基看來是的。
    親耳聽見他最敬愛的皇爺爺竟然準備將皇位傳給他二叔家的堂妹，朱瞻基震驚之餘，牙都快咬碎了，並且嚴重懷疑是不是自家詭計多端的二叔從封地那邊搜羅來了什麽巫蠱之術用在了皇爺爺身上，不然怎麽可能發生這麽荒謬的事！
    哪怕皇爺爺是說要禪位給他二叔，朱瞻基都不會這麽驚詫，好吧還是會的。
    畢竟他家皇爺爺一向身子康健，前不久才剛剛禦駕親征得勝歸來，幾十歲正是闖，啊不，正是建功立業執掌天下的年紀！怎麽可能是自願退位的！還是禪讓給他堂妹！妖術，絕對是妖術！皇爺爺您清醒點啊！！！
    襄王雖說也甚是驚訝，但由於多年前那次漢王府之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寸心的不同之處，跪地沉默良久後，倒是並未發出什麽反對意見。
    既是有立女帝之心，那趁老爺子還在，還能壓製那些不服的聲音的時候禪位，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最主要的是，他家老爺子果然早就想做征北大將軍跑路出去打仗了吧！到時國庫要是沒錢，怕不是還得讓大侄女想辦法？想想各地那些辦得如火如荼效果不錯的女學，他家大侄女家底頗豐啊。
    對於寸心想要開辦女子科舉的問題，襄王一是早有預料，二是在他看來，若女子中真有德才兼備之士，那錄用為官也未嚐不可，都是為他們老朱家，為這大明天下打工，是男是女，襄王其實不甚在意。
    趙王嘛，則是震驚過後忍不住砸了砸嘴，並用頗為奇異的目光瞥向漢王，顯然也是想到了多年前的漢王府之行，好家夥，若是大侄女繼位，不會真要封二哥為太子吧。
    對於他爹準備將皇位傳給大侄女的問題，趙王權衡過後便接受良好了。
    怪不得他爹明明昨天還說要將他禁足，早上就特意派人宣他上早朝，原來是有大雷要放！不過如今他的投毒計劃被他爹一秒識破，他繼位的可能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了。
    那比起和他早有嫌隙的瞻基侄兒，還不如讓和他關係不錯的大侄女繼位呢。
    因此趙王也是很快調整好了心態，並考慮是否要在這時候出言支持他爹和他侄女。
    眾位反對的官員很快便提出了各種反對寸心繼位的原因。
    什麽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大明不能沒有陛下，他們願為陛下肝腦塗地，希望陛下不要拋棄臣等。
    什麽女子為帝天下不容，君不見當初武周之時大唐丟了多少土地，如今大明建國不久，天下百姓好不容易擺脫了暴元的陰影，可是再經不起動蕩了啊。
    還有明裏暗裏提起各地藩王還有消失不見的建文，希望陛下冷靜冷靜的。
    雖說當初陛下是親自帶兵殺進南京的，但那主要也是因為昔年建文帝的行為也寒了其他藩王的心，這才眾叛親離，若是陛下乾坤獨斷非要立“燕王”為帝的話，那保不齊各地藩王也要遵循祖製清君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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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立女帝的話，將來要是生了繼承人，不是就相當於被男方篡了皇朝血脈嗎？！大明宗室能忍就怪了！
    這時，又有不少人在心中唾罵起“戰神”李景隆，都怪這家夥當初開城門！現在可好，這舊燕王要將皇位傳給新燕王了！還要開女子科舉，這大明還有未來嗎！這千古罪人！
    還有人尚且心存希望，隻願當陛下是不想再複立襄王，便和他們開了這個玩笑。忙不迭地表示，什麽立嫡立長，都得按國情來啊。
    陛下既然覺得襄王不合適，那漢王也可以嘛！聽說漢王府上的皇孫也是文武雙全，立太孫綽綽有餘，何必選孫女呢陛下！！實在不行趙王也行啊！
    什麽話！趙王怒視此人，說得好像他這趙王很差一樣！等大侄女上位就把你這家夥發配到安南種樹！
    見他們群臣激憤，陛下仍不為所動，眼見著是決心已定，寸心這位燕王也是老神在在，笑容惡劣，顯然對他們這些大臣不懷好意，終於有大臣決定站出來，用生命阻止皇上的昏聵之舉。
    隻見幾位胡子花白的老臣，高呼著什麽陛下啊太祖爺啊，臣今日死諫，隻求陛下能夠擺脫妖女迷惑清醒過來之類的，就要撞柱而去。
    其餘大臣驚呼聲中，既有人目露不忍，也有人鬆了口氣，鬧成這樣，這下皇上總會收回決定了吧。
    可惜，眾人想象中血濺大殿青史留名喚醒帝王心智阻止其昏頭之舉的情景，並未發生。
    不少人隻覺眼前一花，方才那幾位想要悍然撞柱的老臣，就被寸心疊羅漢似的丟回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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