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令……吃下的東西……留下的鏽斑？”
    瑪丹的話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鑿進石星野的心口。溫雅的麵具瞬間出現裂紋，金絲眼鏡後的瞳孔急劇收縮！青銅令！又是那該死的、來自垃圾堆的青銅碎片！那塊融進父親血肉、最後又不知如何被剝離、隻留下腰腹間一片死灰僵滯皮膚的邪門東西！
    父親每次深夜病痛發作，渾身顫抖如風中殘燭時，無意識地蜷縮，手指死死摳著的，永遠是腰側那片死肉！那曾藏匿青銅令的地方！
    那塊青銅令……它“吃”過什麽？吃了……父親嗎？
    一股冰冷的悸動順著石星野的脊椎瞬間爬上後腦。他看向病床上那個毫無知覺的人形輪廓，第一次覺得那不再是“父親”或“遺產”，而是一個……他曾自以為剖開研究透徹、如今才驚覺內部裝填著無法理解之物的詭異容器！這感覺令他極端不適。
    艾琳娜的反應更直接，她倒抽一口冷氣，捂著嘴後退半步，臉上褪盡血色，本就淺藍的瞳孔因恐懼而放大：“不……不要……”她喃喃著，仿佛瑪丹揭開了一個深埋的、從未敢去觸碰的禁忌盒子。
    唯有周綰綰，臉上那如同麵具般的冰層依舊。瑪丹那石破天驚的話語，隻在她深不見底的黑瞳中激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更像是一種驗證了她某個猜想的了然。她斷裂的指甲尖還在細微抽痛，剛才探知到的那股冰冷、頑固的“鏽蝕印記”的觸感，此刻在瑪丹話語的映照下，變得異常清晰且……合理。
    “坎塔雅拉議員，”石星野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聲音重新帶上掌控者的冷硬，目光銳利地轉向瑪丹，“您說的青銅令，隻是一個傳說，或者……一件被某些人賦予了太多迷信色彩的古董殘片。科學診斷結果明確，我父親的病是……”
    “科學？”瑪丹打斷他，唇角那抹了然又殘酷的弧度更深了一些。她的目光並沒有離開石宇峰，像是在穿透那垂死的皮囊，直視其內某種無法言說的存在。她緩步走近病床，筆挺的墨綠製服下擺幾乎觸到艾琳娜無意識顫抖的小腿，“解釋一下周醫生指甲的斷裂如何？”她的視線落在周綰綰那異常平滑的斷甲處，“還有……”她的目光銳利地轉向牆角那個已經不再冒煙、但箱蓋縫隙依舊帶著一絲高溫扭曲痕跡的銀色密碼箱，“那裏麵，真的是普通的神經診療設備嗎？它能探測到……記憶的殘渣？甚至某種更基礎的東西？”
    她的逼問如同連珠炮，字字敲打在石星野試圖維係的控製邏輯上。這些，都無法用科學解釋！
    石星野啞口無言，俊朗的麵孔繃緊。瑪丹的出現和她展現出的洞悉，完全超出了預期。
    “那東西……一直在‘吃’……”瑪丹的聲音忽然放低了些，帶著一種親身觸摸過禁忌的晦澀感。她的視線落在了石宇峰右手的位置，那隻緊貼著腰部死灰皮膚的手，即使在深度的意識塌陷中，也保持著一種本能的、防禦性的姿勢。“不是記憶那麽簡單……”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它吃的是選擇……是每一次背叛帶來的那種扭曲的快感……是每一個倒下的兄弟臨死前最後的眼神……還有……親手勒斷競爭對手喉嚨時，指骨因為用力過度而發出的……摩擦聲……”瑪丹的描述冰冷而精確，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小銼刀，刮擦著在場每個人的神經。她像是在描述一種無形的、但無比實質的……“食物”。
    艾琳娜身體晃了晃，扶住了沙發扶手，臉色慘白如紙。石星野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牙關緊咬。
    就在這壓抑到極點的沉默中——
    呼……
    一聲悠長、緩慢，如同來自深穀幽風的吐息聲，突然從病床上響起！
    是石宇峰！
    他緊閉的雙眼沒有睜開。但幹裂的嘴唇不再死寂地微張，反而極其艱難地、像被生鏽齒輪推動著，一點點向內……抿緊！
    不是無意識的翕動！是一個極其明確、象征著某種內聚意誌的動作！他鬆弛的麵部肌肉，在那一瞬間微微繃緊，極其隱晦地……形成了一個痛苦的表情輪廓！
    仿佛他殘存的意識並非沉淪在黑暗中，而是被迫鎖在某個無法掙脫的噩夢刑架上，正經曆著某種外人無法理解的酷刑！
    更可怕的是，隨著他嘴唇那艱難痛苦的抿緊動作——
    那隻右手！那隻緊貼著腰部死灰皮膚的右手！僵死般的枯槁指頭，猛地向內用力一摳！
    嗤啦！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劣質紙張被指甲撕裂的聲音，在病房死寂的空氣中清晰炸開！
    被子下，石宇峰貼身的絲綢病號服，在腰部位置，被他的手指尖……硬生生摳出數道裂口！沒有流血，但死灰的皮膚因瞬間巨大的外力擠壓，繃緊到極致，呈現出一種僵硬的、非人的慘白！
    所有人都看到了！石宇峰被子下方那極其突兀地緊繃起來的輪廓！那裏麵藏著的手，不是痙攣，而是……在撕裂什麽！
    瑪丹眼神驟然一凝，剛進門時的從容瞬間凍結在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到了極點的警惕！
    周綰綰漆黑的雙瞳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那不再是純粹的探知欲，而是一種……近乎於狩獵者看到瀕死獵物做出最後掙紮般的亢奮！她垂在身側、斷甲的那隻手猛地握緊成拳！那破損的指甲邊緣瞬間嵌入了掌心柔嫩的皮肉，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也毫無所覺！
    她死死“盯”著石宇峰腦域的廢墟！在她超越常人的感知中，“看”到剛才那些被灰燼絲絮纏繞吞噬的、冰冷鏽蝕的青銅色微光，在那撕裂般的痛苦動作爆發的瞬間，如同垂死火山最後一次徒勞的爆發——
    轟！
    一股極其微小、但異常狂亂、夾雜著尖銳金屬摩擦聲幻感的精神碎片風暴猛烈掃出！
    這些碎片狂亂飛舞：
    ——一把簡陋的、由報廢車零件打磨拚接的黑色土槍槍柄，帶著汗水和油汙的粘膩感。
    ——一張充滿刻骨恨意的年輕麵孔少年蘇明鏡？），扭曲地一閃而過。
    ——渾濁海水中奮力遊動的手臂和被血染紅的白色校服衣領碎片……
    ——無數張飛速旋轉、碎裂再重組的青銅五人組青澀的麵孔……
    ——黑暗中一把滴血的三棱軍刺鋒刃閃過刺目的寒光……
    這些碎片完全沒有邏輯！如同被炸開的意識廢墟裏的殘磚斷瓦，狂暴地衝撞著石宇峰腦內僅存的神經通路，也猛烈地衝擊著周綰綰架設在邊緣的精神探針！
    但這些無序狂暴的碎片，並非沒有方向！
    在周綰綰全神貫注的感知鎖定下，她清晰“捕捉”到，絕大部分最為混亂、飽含毀滅氣息的碎片，在瘋狂掃過之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裹挾著……
    竟然不是向內衝擊更深層！而是衝破了物理層麵不可能的界限，如同被某種引力捕捉到的隕石碎屑，朝著遠離石宇峰軀殼的方位——
    咻！咻！咻！
    無聲的精神層麵激射而出！
    它們的目標方向精準地鎖定了——
    一個方向：病床左側，那個不起眼的床頭櫃。
    上麵放著一部老舊但保養精良、似乎是石宇峰早年貼身使用的私人衛星手機！
    叮鈴鈴——！！
    下一刻，那部衛星手機竟然如同被無形的鬼手按下，毫無征兆地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亮起刺目的紅光，上麵沒有顯示任何號碼或聯係人，隻有一行由扭曲亂碼不斷閃爍拚湊成的警告字符，快得令人頭暈！
    石宇峰嘴唇痛苦地緊抿著，右手在被子下繃緊如爪，指甲撕裂病號服的細微聲響持續不斷。衛星手機如同中邪般瘋狂嚎叫。
    就在這詭異萬分的時刻——
    “啊！”
    一聲短促的痛呼突然從病房角落傳來！
    是艾琳娜！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身體搖搖欲墜！一絲鮮紅的鼻血不受控製地沿著她捂住臉的手指縫隙蜿蜒流下！
    在她大腦深處，一股冰冷、破碎、帶著鐵鏽腥味的詭異感知碎片如同鋼針般狠狠刺入！她眼前的景物瞬間被分割、扭曲——她仿佛看到了那個血腥的夜晚，那個她試圖逃離、卻被抓住頭發拖向黑暗巷口的瞬間，無數肮髒的手撕扯著她……然後，是那個少年石宇峰出現，手中簡陋的自製手槍噴吐火光，一個混混哀嚎著倒下……記憶碎片冰冷刺骨，帶著某種被強行嵌入的、不屬於她的狂暴憎恨！碎片在她腦中橫衝直撞！
    周綰綰猛地側頭，斷甲的手掌淩空虛抓！一股無形的精神震蕩波蕩出，瞬間撫平了那部失控震動的衛星手機！
    瘋狂鳴叫的手機屏幕暗了下去，那行扭曲亂碼字符也瞬間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艾琳娜腦中被強行刺入的冰冷碎片感隨之消褪，她驚魂未定，靠著沙發癱軟下去，捂住鼻子的手還在微微顫抖，鮮血染紅了她昂貴的絲絨睡袍前襟，臉上交織著痛苦、恐懼和茫然。
    病房內的死寂被手機最後的震動餘音和艾琳娜壓抑的喘息聲所取代。
    石星野被一連串無法理解的變故衝擊得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看著瘋狂後又死寂的手機，看著流血受驚的艾琳娜，最後死死盯著被子下父親那隻依舊在徒勞抓握撕裂、仿佛在與無形惡魔搏鬥的右手輪廓。
    那碎片風暴……那失控暴走的衛星手機……艾琳娜無故流下的鼻血和被驚擾的痛苦表情……
    “碎片……”周綰綰收回虛抓的手，握住了自己仍在流血的掌心。她看著石宇峰腰部被子下那隻非人力道的、撕裂衣物的手，再看向臉色慘白、擦著鼻血的艾琳娜，又瞥了一眼徹底歸於死寂的老舊衛星手機。那部手機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無形的硝煙氣息？是剛才那場精神層麵碎片爆發的殘響？
    她深不見底的黑瞳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難以定性的……危險光芒。這碎片……竟然能附著於電子設備，甚至……影響特定的人？這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失控的樣本讓她感到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麵臨未知寶藏的顫栗興奮。但這興奮中，也夾雜著一絲本能的不安。破碎的記憶殘渣……遠比完整的更加混亂和不可控。
    她緩緩轉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瑪丹，那眼神帶著無聲的質問：這樣的“殘渣”，到底有多少？還藏著什麽？
    瑪丹對上她的目光，這位經曆過金三角血火、如今位高權重的國會議員，墨綠色製服下的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她剛才那種洞悉一切的了然神色，第一次被一種更深沉的、無法言說的凝重所取代。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下意識地、極其隱晦地摸了摸自己製服的腰帶扣——那個青銅蠍子所在的位置。
    蠍尾的尖刺，似乎變得更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