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姐…跑啊！”
    顧清歌的哭喊帶著血沫，被湮滅光霧吞噬前的空氣擠壓得變形。她焦黑的左手死死摳進泥地，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右肩，用盡最後力氣想把昏迷的蘇明鏡拽離那片緩慢推進的死亡灰白。光霧邊緣，幾塊散落的合金碎片如同被投入強酸的糖塊，無聲地塌陷、分解，化作細密的灰色塵埃，連一絲青煙都未曾騰起。
    蘇明鏡在她懷裏微微動了一下，眼睫顫抖，腕間那點金紅火星頑強地閃爍，卻無法驅散那來自法則層麵的絕對抹殺氣息。檢察官的本能讓她在昏迷中依舊試圖“審判”這不可名狀的恐怖，但身體如同被凍結在冰層下的魚，連指尖都無法抬起。
    灘塗在湮滅。灰白光霧如同無形的橡皮擦，緩慢而不可阻擋地抹去它所觸及的一切。泥濘、殘骸、血跡、甚至光線本身，都在那絕對的“歸零”意誌下化為虛無的塵埃。沉船灣正在被從現實層麵徹底擦除。
    而這一切的源頭，是那道被強行撐開了一絲縫隙的青銅巨門。
    門縫深處，翻滾的灰白光霧如同沸騰的星雲，散發出令人靈魂凍結的原始氣息。那氣息並非邪惡，而是更加本質的——終結。萬物終將走向的、無可避免的沉寂與虛無。
    周綰綰癱在冰冷的泥漿裏，半邊臉浸在汙水中。眉心那個焦黑裂開的創口不再流血，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敗，如同燒盡的木炭。混沌的雙瞳徹底黯淡，隻餘一片空洞的黑暗，倒映著門縫中那片吞噬一切的灰白。生命的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肺腑的劇痛和濃重的血腥氣。
    但她的右手，依舊死死摳著那枚半融的徽章碎片。碎片上那點微小的鑰匙輪廓，被一層粘稠的、如同冷卻瀝青般的灰暗光暈籠罩，失去了所有活性。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永恒的黑暗時——
    嗡……
    一股冰冷、死寂、如同絕對真空般的虛無氣息，順著她眉心破碎的核心創口，絲絲縷縷地反滲回來。這氣息並非來自外界的光霧，而是……門後！是那扇被強行推開一絲縫隙的門扉背後，那個沉睡存在的……呼吸？
    這氣息滲入的瞬間！
    嗤——！！！
    周綰綰意識深處，一塊被深埋的、屬於“記憶竊取者”周綰綰的、如同冰冷金屬芯片般的記憶區塊角落，猛地傳來一陣尖銳到靈魂戰栗的——灼燙感！
    那塊芯片……是她耗費巨大代價，從暗網最深處的“記憶黑市”購得的……石宇峰臨終前最後三天的記憶碎片！是她為了徹底掌控“青銅帝國”遺產、洞悉石宇峰所有秘密而準備的最後底牌！芯片被特殊的精神力場封印，如同一個冰冷的保險箱，從未被真正打開過！
    此刻，這枚沉寂的“保險箱”，被那絲源自門後終極虛無的氣息……激活了！
    芯片表麵的精神力場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層，瞬間崩解、消融！無數被壓縮、被加密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衝入周綰綰瀕臨崩潰的識海！
    畫麵劇烈晃動、模糊，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
    冰冷的病房。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刺鼻。石宇峰枯槁如骷髏的身體深陷在寬大的病床裏，身上插滿了各種維生管線。他渾濁的眼睛半睜著，瞳孔渙散，目光沒有焦點地投向天花板某個角落。嘴唇幹裂，無聲地翕動著，似乎在念叨著什麽。
    “……鑰匙……不對……是鎖孔……他們……都錯了……”
    畫麵切換。視角似乎拉近，對準了他那隻搭在床邊、枯瘦如柴、指根處帶著那枚深陷皮肉的黑紅指環印記的左手。那印記的邊緣，覆蓋著一層粘稠的、如同冷卻瀝青般的暗紅汙跡。汙跡深處，一點極其微弱、幾乎看不見的灰白光芒，如同垂死螢火蟲的微光，極其艱難地……搏動了一下！
    “……熔爐……燒掉……燒掉……所有……記錄……包括……我……”
    畫麵再次切換。視角變得極其詭異，仿佛是從病房某個極高的角落俯視。石宇峰的頭微微偏向一側，渾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死死盯住了……病房牆壁上一個極其隱蔽的、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針孔攝像頭！他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微弱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
    更像是一種……混合著無盡疲憊、瘋狂、以及一絲……解脫般的嘲弄！
    “……嗬……看吧……都來看吧……最後的……表演……”
    畫麵驟然被一片刺目的雪花覆蓋！隨即徹底陷入黑暗！
    記憶碎片到此戛然而止！
    但就在碎片消失的瞬間，一股更加龐大、更加混亂、帶著石宇峰生命最後時刻所有痛苦、不甘、瘋狂與……某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解脫般的平靜的複雜情緒洪流，如同失控的泥石流，狠狠衝垮了周綰綰殘存的意識堤壩！
    “呃啊——！”周綰綰癱軟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喉嚨裏擠出破風箱般的嘶鳴！眉心焦黑的創口邊緣，早已幹涸的血管瞬間崩裂！粘稠的、帶著灰敗色澤的血液混合著組織液汩汩湧出！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在她腦中瘋狂攪動！
    這痛苦並非來自身體！而是精神層麵的徹底撕裂！石宇峰臨終前那極致複雜的情緒洪流，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她瀕臨崩潰的精神防線！更可怕的是，隨著記憶碎片的衝擊，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石宇峰生命本源氣息的——灰暗能量流，如同跗骨之蛆，順著精神鏈接，瘋狂湧入她破碎的核心！
    這股能量流並非攻擊！更像是……石宇峰殘留的最後一點生命印記，在被門後虛無氣息引動後，強行灌注給了她這個“記憶竊取者”！如同臨終者最後的吐息！
    嗡！
    周綰綰那徹底黯淡的混沌雙瞳深處，一點極其微弱、卻帶著石宇峰本源氣息的——灰白光芒！如同被投入死灰的餘燼，極其艱難地……重新點燃！
    光芒微弱，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如同墓碑般的死寂感。
    與此同時！
    轟隆隆隆——！！！
    青銅巨門再次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門縫在灰白光霧的衝擊下，被強行撐開的幅度……又擴大了一絲！
    嗤——！！！
    更多的、更加濃鬱的灰白光霧如同高壓蒸汽般噴湧而出！湮滅的速度驟然加快！光霧的邊緣瞬間吞噬了林小滿冰冷的遺體！那具軀體如同被投入粉碎機的紙偶，無聲無息地化為飛灰！連帶著她身旁那枚被觸須洞穿的淨火徽章殘骸，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
    光霧繼續推進！距離顧清歌和蘇明鏡姐妹，已不足十米！
    “不——！”顧清歌看著姐姐近在咫尺的蒼白麵容，發出絕望的悲鳴！她猛地將蘇明鏡死死抱在懷裏，用後背對著那片死亡的灰白！破碎的鏡框滑落，淚水混合著血汙滾落。
    蘇明鏡在她懷中，似乎感應到了那迫近的終極毀滅，腕間那點金紅火星猛地爆發出最後一點熾烈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隨即徹底熄滅。
    就在灰白光霧即將吞噬姐妹倆的刹那！
    嗡——！！！
    癱倒在泥水中的周綰綰，眉心那點新點燃的灰白光芒猛地向內一縮！一股源自石宇峰臨終記憶碎片、混合著無盡疲憊與瘋狂解脫的——精神脈衝！如同垂死者最後的呐喊，不受控製地、狂暴地順著她與那扇巨門最後的精神鏈接，狠狠轟向門縫深處！
    這脈衝並非攻擊！更像是一種……身份認證？一種……臨終信號的傳遞？
    脈衝觸及門縫內翻滾灰白光霧的瞬間！
    嗡！！！
    那扇沉重無比、正在被強行推開的青銅巨門……猛地一震！
    門體表麵虯結的青銅脈絡如同被抽掉了力量般瞬間黯淡！原本沉重而穩定地向內移動的門體……驟然停滯！
    門縫擴張的趨勢……被強行中止！
    翻滾噴湧的灰白光霧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凝固在半空！雖然依舊散發著恐怖的湮滅氣息，但擴散的速度……驟減！
    門後那片翻滾的灰白深處，那絕對黑暗的光點鎖孔）劇烈閃爍了一下！一股混合著疑惑、暴怒、以及一絲……極其細微的、仿佛被“欺騙”般的錯愕意念波動，如同冰冷的刀鋒，狠狠刮過所有人的靈魂！
    “呃……”周綰綰身體再次劇顫！眉心灰白光芒瘋狂閃爍！石宇峰灌注給她的最後那點灰暗能量流在脈衝爆發的瞬間幾乎被徹底抽空！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強行掏空的破口袋，連最後一點支撐都即將消散！意識如同墜入無底深淵，迅速沉淪。
    但就在這意識徹底熄滅前的最後一瞬！
    她那雙倒映著凝固灰白光霧的、重新點燃灰白光芒的瞳孔深處，似乎……極其模糊地……捕捉到了什麽！
    在那片被強行“暫停”的灰白光霧核心，在那扇被強行中止開啟的門扉縫隙最深處，翻滾的灰白混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極其短暫地……澄清了一瞬！
    在那不足萬分之一秒的絕對“清晰”中！
    她“看”到了！
    門後，並非純粹的虛無！
    那是一片……無法用任何語言形容的、扭曲、破碎、如同億萬麵被打碎的鏡子般折射著混亂光影的……空間！
    而在那片破碎空間的最深處，在那無數混亂光影折射的核心，一個龐大到無法想象、輪廓模糊、仿佛由凝固的黑暗與冰冷的星塵構成的……非人形體，正靜靜地……懸浮！
    那形體並非沉睡！它似乎正透過那被強行撐開的門縫，將一道……冰冷、漠然、如同俯瞰螻蟻般的……“視線”，精準地……投射在癱倒在泥濘中的周綰綰身上！
    更確切地說，是投射在她眉心那點即將熄滅的、屬於石宇峰最後印記的……灰白光芒之上！
    那“視線”中，帶著一種……仿佛確認了獵物般的……絕對饑餓！
    緊接著！
    澄清的畫麵瞬間被更加狂暴的灰白光霧重新淹沒！
    轟——！！！
    停滯的青銅巨門仿佛被那“視線”注入了新的力量，再次發出沉悶的咆哮！停滯的門體猛地向內……再次移動！雖然緩慢，卻帶著更加決絕的意誌！門縫……繼續擴大！
    凝固的灰白光霧再次開始……緩緩推進！距離顧清歌姐妹……隻剩五米！
    周綰綰的意識徹底沉入黑暗。最後的感知，是眉心那點灰白光芒如同風中殘燭般熄滅，以及右手掌心那枚半融徽章碎片傳來的……最後一點、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溫熱。
    那溫熱，並非來自淨火的餘燼。
    而是……如同……一滴……滾燙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