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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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像是沉入了萬年寒潭,每一次掙紮都帶著冰碴刺入骨髓。林雲晃了晃沉重的頭顱,混沌鎮魔劍拄在虛空中,發出細微的顫鳴,那是劍中殘存的靈智在回應他的茫然。
“我是誰……”
這個念頭剛起,識海裏的玄天塔突然微微一震。塔尖垂下一縷淡金色的光暈,如同一根引線,串聯起那些破碎的記憶片段——
是北境雪地裏,他握著初成的長劍,對著漫天飛雪立誓要護佑一方;是禁地深處,朱冰遞來的那半塊溫熱的幹糧,和她耳尖泛起的紅暈;是鳳傾羽執劍與他並肩,鳳鳴劍的火焰映著她眼底的信任;是天衍子在星台下撫須而笑,說他“命格藏鋒,卻心向暖陽”;還有金睛石猿的憨笑,玄龜聖祖緩慢卻堅定的點頭,以及最後那一刻,界尊威壓下,他拚盡所有打出的創世封印……
“林雲……我是林雲。”
名字出口的瞬間,識海裏的南陽離火猛地竄起一簇火苗,雖微弱如豆,卻帶著熟悉的暖意。九幽寒炎也不甘示弱地騰起幽藍焰光,兩種本應相斥的火焰,此刻竟環繞著玄天塔輕輕搖曳,像是在為他守住最後一絲清明。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虎口因緊握長劍而崩裂,血跡早已凍結成冰。丹海空蕩蕩的,混沌小樹和魔種小樹都縮成了嫩芽模樣,葉片低垂,顯然是在以最本源的狀態自我修複。唯有丹田深處,那一點混沌本源如同跳動的心髒,每一次搏動都溢出微不可察的能量,緩慢卻執著地修複著斷裂的經脈。
“精種世界……”林雲心頭一緊,強忍著神魂撕裂的劇痛沉入內視。
那個與他容貌一般無二的“林小象”正蜷縮在精種世界的核心,周身籠罩著一層幾乎透明的光膜,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那是他以自身精血和神魂本源孕育的化身,承載著他對力量的另一種探索,此刻卻因神魂重創而瀕臨潰散。
“不能讓你有事。”林雲咬著牙,將僅存的一絲混沌之力小心翼翼地渡過去。
就在混沌之力觸碰到光膜的刹那,外界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冰層下蠕動,又像是無數細微的鱗片摩擦著虛空。
林雲猛地抬頭,混沌鎮魔劍橫在身前,殘存的神念如蛛網般散開。
黑暗裏,兩點幽綠的光緩緩亮起,緊接著是第三點、第四點……短短數息間,四周竟亮起了成百上千點幽光,如同蟄伏在深淵裏的獸群,正貪婪地注視著他這道“外來者”。
更讓他心驚的是,那些幽光附近的黑暗似乎在流動,空氣中彌漫開一種既不屬於魔氣,也不屬於靈氣的詭異能量,冰冷、死寂,卻又帶著一種原始的、渴望吞噬一切的饑餓感。
“這裏……果然不是三界。”林雲握緊了劍,盡管身體虛弱到極致,眼底卻重新燃起了光。
不管這裏是界外天的縫隙,還是傳說中的禁忌之地,他都必須活下去。
為了那些等著他回去的人,為了那句“此界,不容侵犯”的承諾,也為了弄清楚,這吞噬一切的黑暗背後,究竟藏著什麽。
混沌鎮魔劍上,三色光芒雖弱,卻在他的意誌下重新凝聚,映亮了他蒼白卻堅定的臉龐。
“來吧。”他低聲道,聲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傳出很遠,“不管是什麽東西,讓我見識見識。”
話音未落,最前方的兩點幽綠猛地加速,帶著尖銳的破風聲撲了過來。
寒風吹過,卷起林雲鬢角的碎發,他甚至能聞到那撲來之物身上裹挾的、類似腐冰的腥氣。
混沌鎮魔劍在他掌心微微震顫,三色光流順著手臂經脈艱難攀升,每一寸流轉都牽扯著斷裂的筋骨,疼得他牙關緊咬。但他沒有後退,哪怕雙腿因脫力而微微發顫,脊梁依舊挺得筆直——就像在北境城頭麵對百萬魔軍時那樣。
“嗤啦!”
兩點幽綠撞至近前,林雲這才看清它們的模樣:那是兩隻形似蜥蜴的生物,通體覆蓋著暗灰色的鱗片,鱗片縫隙裏滲出粘稠的黑液,落地的瞬間便凝結成細小的冰碴。它們沒有眼睛,所謂的“幽綠”竟是從鼻腔裏噴出的磷火,吻部裂開三瓣,露出密密麻麻的倒鉤齒。
“不是活物。”林雲瞳孔微縮。
這些東西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生命氣息,更像是被某種力量驅動的傀儡,可那股貪婪的吞噬欲,卻比任何活物都要熾烈。
他側身避開左邊那隻的撲咬,同時手腕翻轉,混沌鎮魔劍劃出一道微弱的弧線,精準地斬在右邊那隻的脖頸處。
“叮!”
劍鋒與鱗片碰撞,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那蜥蜴被震得一個趔趄,脖頸處的鱗片隻是裂開一道細紋,並未傷及根本。
林雲心頭一沉。以混沌鎮魔劍的鋒利,即便他此刻力量十不存一,也不該隻造成這點損傷。這東西的防禦力,竟比聖界的高階魔將還要驚人。
未等他再做反應,左邊那隻蜥蜴已調轉方向,帶著腥風再次撲來,腥臭的涎液滴落在虛空,竟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林雲腳下連踏,借著混沌鎮魔劍的支撐向後急退,同時將體內僅存的創世之力凝聚於劍尖。那點微弱的金光觸及蜥蜴的鱗片時,對方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仿佛被烈火灼燒般向後彈開,鱗片上浮現出一圈淡淡的焦痕。
“創世之力……對它們有效!”林雲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又被凝重取代。他體內的創世之力,比混沌之力還要稀少,根本支撐不了幾次攻擊。
而此時,黑暗中更多的幽綠光點開始移動,成百上千道黑影在黑暗中穿梭,發出密集的“嘶嘶”聲,如同潮水般朝著他湧來。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漫天黑影,最終落在手中的混沌鎮魔劍上。劍身上,三色光流雖弱,卻始終未曾熄滅,就像他此刻的意誌。
“既然退無可退……”林雲猛地握緊劍柄,將混沌本源催發到極致,“那就殺出一條路來!”
他不再刻意保留力量,將剩餘的混沌之力與創世之力同時灌入劍身。三色光芒驟然明亮一瞬,雖不及巔峰時的萬分之一,卻在這死寂的黑暗中撕開了一道光痕。
林雲迎著潮水般的黑影衝了上去,混沌鎮魔劍舞出一片稀薄的光網,每一次揮劍都伴隨著創世之力對黑影的灼燒,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手臂發麻、氣血翻湧。
不知斬碎了多少隻蜥蜴,也不知承受了多少道爪擊,林雲的戰甲早已破碎不堪,新的傷口不斷出現在他身上,鮮血剛一湧出便被周圍的寒氣凍結成冰。
他的動作越來越慢,視線也開始模糊,唯有識海裏的玄天塔始終散發著淡淡的光暈,南陽離火與九幽寒炎環繞塔身,為他抵禦著不斷侵蝕神魂的寒意。
“不能……倒下……”
他緊咬著牙關,忍受著頭部傳來的劇痛,那感覺就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他的腦海裏亂紮一樣。盡管他已經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抵抗這種痛苦,但頭部的重創不但沒有絲毫好轉,反而變得越來越嚴重。
隨著疼痛的加劇,他的腦海中開始不斷閃現出一些熟悉的麵孔。首先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天衍子,那個一直對他寄予厚望的人,他的眼神充滿了期待和鼓勵;接著是鳳傾羽,她那美麗而堅定的麵容,透露出對他的信任和支持;還有朱冰,她那淚眼汪汪的樣子,讓人看了不禁心生憐憫。
這些麵孔在他的腦海中交替出現,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就像是電影中的片段一樣。與此同時,他的記憶也變得斷斷續續,時有時無,仿佛這些回憶都被那股劇痛硬生生地撕裂開來。
然而,在這痛苦的折磨中,還有一些身影始終堅定地守護在他的身旁。那是金睛石猿和玄龜聖祖,他們用自己強大的力量為他抵擋著外界的攻擊,保護著他的安全。
就在這時,一隻體型比其他蜥蜴大上一圈的黑影突然從側麵竄出,避開他的劍鋒,鋒利的爪子帶著黑液直取他的胸口。
林雲已是強弩之末,根本來不及躲閃,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爪子在視野中不斷放大。
“噗嗤!”
利爪穿透血肉的聲音清晰響起,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林雲悶哼一聲,卻借著這股衝擊力,將混沌鎮魔劍狠狠刺入了對方的頭顱。
“嗷——!”
那隻巨型蜥蜴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身體劇烈抽搐起來,幽綠的磷火迅速黯淡。
林雲拔出長劍,胸口的傷口處,黑液正順著血液向四肢百骸蔓延,帶來一種比周圍寒氣更加刺骨的麻痹感。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靠在混沌鎮魔劍上才勉強站穩,眼前的黑影開始旋轉、模糊,耳邊的嘶鳴聲也漸漸遙遠。
“要……死在這裏了嗎?”
這個念頭剛起,識海裏的玄天塔突然劇烈震顫起來,塔尖垂下的淡金色光暈驟然暴漲,瞬間籠罩了他的整個識海。南陽離火與九幽寒炎仿佛受到了某種感召,猛地衝出識海,盤旋在他身體周圍,形成一紅一藍兩圈火焰光環。
更讓他震驚的是,丹海深處的混沌本源突然加速跳動,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精純的能量開始湧出,順著經脈迅速修複著他的傷勢,驅散著體內的麻痹感。
“這是……玄天塔的力量?”林雲茫然地感受著體內的變化,隻見那兩圈火焰光環向外一擴,接觸到火焰的蜥蜴黑影瞬間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如同冰雪般消融。
而玄天塔的光暈籠罩之處,那些原本撲來的黑影竟像是遇到了克星,紛紛向後退去,眼中的幽綠光芒充滿了恐懼。
林雲緩緩站直身體,感受著體內重新湧動的力量,雖然依舊微弱,卻帶著一種生生不息的韌性。他抬頭望向那些退縮的黑影,握緊了手中的混沌鎮魔劍,南陽離火與九幽寒炎在他周身跳躍,映亮了他重新變得銳利的眼眸。
“看來……想讓我死,沒那麽容易。”
火焰光環仍在緩緩流轉,將那些蠢蠢欲動的黑影逼退三丈之外。林雲趁機盤膝坐下,任由混沌本源的能量衝刷經脈,胸口的傷口在創世之力的滋養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
他內視丹海,隻見混沌小樹與魔種小樹的嫩芽上,竟各自抽出了一片新葉,葉片上流轉著淡淡的光澤,顯然是玄天塔的力量反哺所致。而精種世界裏的林小象,光膜外也多了一層淡淡的金芒,氣息雖依舊微弱,卻已穩住了潰散的趨勢。
“玄天塔……到底是什麽來曆?”林雲望著識海裏那座懸浮的九層小塔,塔身上鐫刻的古老神秘符文此刻正微微發亮,仿佛有生命在流轉。從前他隻當這是件儲物與輔助修煉的法寶,今日才知其竟藏著如此磅礴的力量。
就在這時,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波動。那些環繞的黑影如同受驚的魚群般四散退開,幽綠的光點在黑暗深處劇烈閃爍,像是在畏懼著什麽。
林雲猛地睜眼,混沌鎮魔劍再次握在手中。他能感覺到,一股遠比之前那些蜥蜴強大百倍的氣息,正從黑暗的盡頭緩緩逼近。那氣息冰冷、威嚴,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漠然,仿佛是這片黑暗的主宰。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從虛空傳來,每一步落下,都讓整個黑暗空間微微震顫。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漸清晰。
那是一個高達數丈的巨人,通體覆蓋著暗金色的骨甲,骨甲縫隙間流淌著粘稠的黑霧,頭顱是一顆巨大的顱骨,眼眶中跳動著兩團紫黑色的火焰,手中握著一柄仿佛用星辰碎片鑄成的巨斧,斧刃上閃爍著毀滅的氣息。
它甫一出現,周圍的溫度便再次驟降,連南陽離火與九幽寒炎的火焰光環都黯淡了幾分。那些蜥蜴黑影紛紛匍匐在地,對著巨人發出臣服的嘶鳴。
“外來者……”巨人開口,聲音如同兩塊巨石在摩擦,“你身上……有‘光’的味道。”
林雲心頭一凜。這巨人不僅擁有智慧,還能感知到他體內的創世之力。他握緊長劍,緩緩站起身:“你是誰?這裏是什麽地方?”
巨人沒有回答,隻是用那雙燃燒著紫火的眼眶凝視著他,骨甲下的黑霧翻湧不定:“很久……沒有‘光’進來了。上一個……已經成為我的食糧。”
話音未落,巨人突然抬起巨斧,對著林雲猛地劈下。斧刃尚未及身,一股恐怖的壓力已將周圍的黑暗壓得凝固,仿佛要將林雲的身體連同神魂一起碾碎。
林雲瞳孔驟縮,此刻他體內力量雖有恢複,卻仍遠不是這巨人的對手。千鈞一發之際,識海裏的玄天塔再次震顫,一道淡金色的光柱從塔尖射出,瞬間籠罩住林雲的全身。
“鐺!”
巨斧劈在光柱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林雲隻覺得一股沛然巨力傳來,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後倒飛出去,口中噴出一口鮮血,但那足以撕裂虛空的斧刃,卻被光柱死死擋住,未能傷及他分毫。
巨人似乎有些意外,紫火眼眶微微波動:“塔……你有‘塔’?”
它盯著林雲識海的方向,黑霧突然劇烈翻湧:“原來如此……你是‘繼承者’?”
林雲倒飛的身形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眼中充滿了疑惑:“繼承者?你在說什麽?”
巨人沒有解釋,隻是緩緩收起巨斧,紫火眼眶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這裏是‘墟’,是所有破滅世界的殘骸堆砌之地。而我,是墟的守護者。”
它頓了頓,骨指指向那些匍匐的蜥蜴黑影:“這些是‘蝕影’,以生靈的本源為食。你能活到現在,全靠那塔和兩團火。”
林雲皺眉:“既然是守護者,為何要對我出手?”
“墟不歡迎‘光’。”巨人的聲音依舊冰冷,“但‘塔’的氣息……讓我無法下死手。”它凝視著林雲,“你要去哪裏?”
林雲心中一動:“我要離開這裏,回到我的家園。”
“家園?”巨人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聲,帶著一絲嘲諷,“從墟裏出去的,要麽成為墟的一部分,要麽……走向更深的‘無’。你確定要走?”
“我確定。”林雲毫不猶豫。他想起了天衍子的期盼,想起了鳳傾羽的守護,想起了朱冰的淚水,那些都是他必須回去的理由。
巨人沉默了片刻,紫火眼眶中閃過一絲波動:“沿著‘骨路’一直走,或許能找到答案。但記住,不要回頭,不要觸碰路邊的‘花’。”
話音落,它轉身邁步,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那些蝕影也如同潮水般退回黑暗深處,消失不見。
林雲望著巨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前方黑暗中隱約浮現的、由巨大骨骼鋪成的道路,握緊了手中的混沌鎮魔劍。
不管這“墟”是什麽地方,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險,他都必須走下去。
林雲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朝著骨路的盡頭走去。玄天塔在識海靜靜懸浮,南陽離火與九幽寒炎環繞周身,為他照亮著這未知的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