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兩座墳,一座埋愛,一座葬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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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西郊。
    一駕馬車行至那荒郊野外,便有新舊兩座土墳突兀地闖入眼簾。其一碑書雄勁灑脫,碑體飾之玉石,雕之鷹騰,盡顯華貴莊嚴;另一座新立的土墳既未立碑,也無半點修葺,唯有幾莖不知名的野花耷在喪幡下。
    多般懸殊之下,他們看似了無關聯,但確乎彼此相依在肅殺的寒春裏,共同迎接著此後的無數個春秋。
    卿鳳舞怔怔地立著,兩座土墳在她渙散的瞳色裏變形幻化:那時她尚是垂髫稚子,總愛趴在父親背上數他鬢角的白發,而母親林叢兒就倚在梅樹下,青瓷盞裏的酒暈著花瓣,酒香混著笑聲漫過整個庭院。
    記憶裏的春日總是暖融融的。父親會把她高高舉過頭頂,讓她去夠廊下新結的燕巢,母親則嗔怪著上前護她,發間的玉簪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可後來,隨著父母的那次南遊,這些歡聲笑語漸行漸遠,最終杳無回響。
    直至齊長風的出現,她才明白當年南遊背後藏著怎樣的秘密。為了逼母親現身,卿鳳舞不惜以身試毒,卻沒想到等來的是林叢兒用自己的心頭血為她解毒。
    冷風吹過,墳前的紙灰打著旋兒飄向天際。卿鳳舞緩緩跪坐在地上,指尖陷入冰冷的泥土。兩座墳,一座埋著她最親的人,一座葬著她最深的悔。如果當初她不曾執著於真相,林叢兒是不是就不會死?
    “父親,我做錯了是嗎?”
    夜色如漆,化不開她喃喃道低語。
    身後,月升之上,驚起寒鴉數片,一頓嘩啦的喧然打破暗夜,仿佛是故人的回響。
    “我錯了。”
    她雙目輕闔,淚流滿麵。
    回程的路上,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格外刺耳,“噠噠,噠噠”,一聲聲把人的回憶踩得稀碎。卿鳳舞倚在車壁上,眼神空洞地望著車窗外。街邊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紗,模糊而遙遠。
    忽然,一陣嗩呐聲由遠及近,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從街角轉了出來。
    “綠蕪,綠蕪……”嗩呐聲裏,夾雜著男人的哭喊。卿鳳舞心頭猛地一緊,下意識掀開簾子。但見一行人披麻戴孝,抬棺相向而來,景遲居首,身著喪服,懷抱靈牌,“吾妻綠蕪之靈位”七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綠蕪?
    竟就這樣沒了?
    不。卿鳳舞不可置信,頭皮發麻,兩眼打昏,她踉蹌著下車,跌跌撞撞衝進人群,一把揪住景遲,顫抖著質問道:“發生何事了?!”
    景遲哭得沒形,早已經隻剩下一副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的空軀殼。
    “別哭了!回答我,發生何事了?!”卿鳳舞問而不得,抬手去迎綠蕪的牌位。她周身顫栗,幾乎將全部的氣力都使在手上去擁抱她的綠蕪,她前幾日還活生生的綠蕪。
    棺木前,綠蕪的母親哭得幾近昏厥,斷斷續續說著綠蕪難產而死的經過。
    卿鳳舞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就在三日前,綠蕪還笑著給她繡新帕子,說等她病好了,要陪她去看夏日新開的第一趟荷花。
    ……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卿府的。
    彼時,暮色已經染紅了半邊天。她恍恍惚惚走進自己的房間,案上還放著綠蕪未繡完的帕子,針腳細密,繡著一對戲水的鴛鴦。她顫抖著拿起帕子,淚水滴在繡線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
    林叢兒的死,綠蕪的亡,還有與齊長風那場鬧劇般的婚事,都化作尖刀刺在她的心口。曾幾何時,她自恃清高,私以為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現如今,她失去了所有珍視的人,隻餘一身傷痕和滿心的迷茫。
    夜漸深,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地上,如霜似雪。伊人獨坐,對望銅鏡:形容憔悴,眼眸黯淡,連鬢邊釵都愈發出落得孤寂了。卿鳳舞伸手取下發釵,這算是父母留給她的最後念想,如今卻像是壓在心頭的巨石,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窗外的風越發冷了,卷著幾片殘花落在階前。卿鳳舞起身關上窗,卻關不住滿心的悲戚。她蜷縮在床榻上,任由淚水浸濕枕巾。這世間,她再無牽掛,亦再無歸處。曾經的執著與倔強,如今都化作了無盡的悔恨與痛苦,將她困在回憶的牢籠裏,再也找不到出口。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青城崖上,齊長風正於練劍時劍鋒驟偏,寒芒在青石上劃出半丈裂痕。忽而,他猛地按住心口,那處泛起細密的刺痛,仿佛有千萬根銀針在血肉間遊走。
    山風裹挾著刀片似的竹葉打在臉上,生猛的疼痛陡然而聲。他額角沁出的冷汗夾雜著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日與卿鳳舞決裂時,那個轉身離去的背影與他此刻心口的劇痛竟詭異地重疊。
    “少主!”白既明慌忙扶住踉蹌的齊長風,“可是發生何事了?”
    齊長風揮開攙扶的手,凝視著劍身上倒映的自己。那雙向來冷峻的眼眸此刻泛起血絲,倒映著空蕩蕩的崖邊。他忽然想起昨夜驚夢,夢裏卿鳳舞渾身浴血,站在熊熊烈火中向他伸手,卻在觸及指尖的刹那化作飛灰。
    掌心的劍突然嗡鳴不止,齊長風望著劍穗上係著的褪色紅繩——那是卿鳳舞隨手贈與他的,說是圖個吉利。此刻紅繩在風中瘋狂翻卷,似要掙脫束縛。他猛地將劍鞘狠狠砸在石案上,震得滿室燭火明滅不定,“備馬!即刻下山!”
    “下山去往何處?少主原定明日南下欽州,現下離天亮不過兩個時辰,此時下山……”白既明別過頭,順著齊長風陰冷的視線而去,迂回的山路通向夜的更深處,除此不見其他。
    白既明沉吟半晌,卻見齊長風不為所動,適才緩道:“山下要務,但憑少主吩咐,既明會出麵置辦妥當。”
    “備馬。”兩個字,不容置喙。
    下山途中,齊長風的心緒愈發紊亂。往日裏與卿鳳舞相處的點滴不受控地浮現:她曾在月下嘲笑他癡傻,逗弄孩童似的用指尖輕點他的額;也曾趁他打盹時,將桂花糕偷偷塞進他衣襟。這些畫麵正在隨著晚風飛快地往後退。
    行至城郊時,暮色四合。
    齊長風勒住馬韁,遙望著肅穆的老丞相府出神。良久,他攥著韁繩的指節發在白,心底那個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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