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國安寧要一個女人來背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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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絳紗漫過飛簷,玉鸞公主將一卷《輿地誌》輕輕合起,鎏金雕花榻上,腕間的珍珠瓔珞隨著她起身的動作輕響。窗欞外,歸鴉掠過宮牆,將最後一縷餘暉剪成細碎的殘片。自接到和親旨意,她已在此研讀滄溟國風土三晝夜,心中早有定奪。
環佩叮當聲由遠及近,婉妃踉蹌著撞開雕花槅扇,淡粉煙羅紗衣被穿堂風掀起,鬢邊的玉簪斜斜欲墜。這位素來溫婉的江南女子,此刻眼底翻湧著驚濤駭浪:“你竟應了那和親之事?!”
玉鸞公主斂衽行禮,眉目間是學士府啟蒙時浸染的書卷氣:“母妃息怒。女兒曾在太學聽聞班婕妤辭輦之德,亦知文成公主西去之功。滄溟虎視北疆,若能以婚約換十年太平,女兒萬死不辭。”
“荒唐!”婉妃揚手欲打,指尖卻在觸及女兒麵龐時驟然顫抖,頹然垂落,“什麽家國大義!不過是那些豺狼借著皇室血脈,去填他們守不住的邊境!你自幼在學士府讀的聖賢書,怎學得這般糊塗?”她攥住女兒手腕,繡著並蒂蓮的袖口滑落,露出內裏被淚水洇濕的帕子。
公主望著母妃鬢角新添的白發,喉間發緊:“學士府的夫子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女兒雖為女子,亦當效先賢。若因女兒一人,致萬千百姓陷於戰火——”
“住口!”婉妃突然掩麵痛哭,胭脂淚混著珠翠碎玉簌簌而落,“你可知那滄溟王素有暴名?前日聽聞,他帳下竟有以敵首為燈台的惡行!你去了,不是聯姻,是入虎口!”她忽然抓住女兒發間的金步搖,仿佛要借此將人鎖在身邊,“當年你父皇初見我,說我像江南三月的雨。可這宮裏的雨,早就把人心泡得透涼......我怎能眼睜睜看你去受苦?”
玉鸞公主反手握住母親冰涼的手,指腹撫過那層因常年縫製女紅而生的薄繭:“母妃,您總說‘寧做尋常巷陌婦,不羨深宮寂寞人’。可女兒既生在皇家,便不能獨善其身。若能以和親換邊境安寧,女兒縱有千般不舍,亦無怨無悔。”
“安寧?一國之安寧竟要一個女人來背負!”婉妃冷笑,淚水順著下頜砸在女兒手背,“當年你外祖母病重,我連家書都遞不出宮牆!如今你遠嫁萬裏,若有個閃失,我......”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繡帕上洇開幾點猩紅,“你且寬心等著,我就算求到太後跟前,跪到乾清宮階下,也定要攔下這道旨意!”
暮色徹底吞噬了最後一線天光,燭火搖曳中,婉妃發間的珍珠釵子搖搖欲墜。她固執地將女兒護在身後,仿佛這樣就能擋住那道冰冷的和親旨意,就像她曾用單薄的身軀替女兒擋住突然而至的驟雨。
玉鸞公主望著母親單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學士府先生講過的《出師表》。原來世間最痛的忠義,不是麵對敵陣的慷慨赴死,而是要親手將摯愛之人推向未知的深淵。
窗外,夜風吹過銅鈴,發出細碎而淒清的聲響,似在為這場注定無果的爭執,奏響一曲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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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在小年,瓊瑤匝地。京城內外素裹銀妝,霽雪初晴,金烏曜曜,映得千街碎玉流轉,恍若鮫珠傾落人間。
熠王府朱門大開,絳紗燈懸於簷角,與皚皚白雪相映成趣,絲竹管弦之聲自朱牆內潺潺溢出。名門簪纓攜珠履,貴女如雲擁綺羅,廣袖翻覆間暗香浮動,環佩叮當處笑語盈盈,端的是朱樓綺宴、盛世華光。
卿鳳舞身著月白雲錦襦裙,裙裾繡銀蝶翩躚,廣袖垂落若流雲。青絲未綰繁複釵環,僅以一支羊脂玉簪斜壓雲鬢,恰似寒梅映雪,清韻自生。她款步穿行於賓客之間,黛眉微蹙皆是畫,朱唇輕啟盡成詩,然眸光掃過席間婉妃身影時,倏爾閃過一抹幽芒,恰似深潭驟起暗湧。
婉妃身披紫貂大氅,貂毛蓬鬆若霧,眉間螺子黛輕描,卻掩不住眼底沉沉憂色。
但見婉妃款動蓮步往偏殿更衣,卿鳳舞借故離席,緊隨其步,轉過九曲回廊,穿過雕花槅扇,在梅影橫斜的月洞門處,終將人喚住:“娘娘留步。”
婉妃回首,見是卿鳳舞,緩聲問道:“熠王妃何事?”
卿鳳舞蓮步輕移:“玉鸞公主蘭心蕙質,冰雪聰明,娘娘真舍得她遠嫁滄溟蠻荒之地?”
此言如重錘擊心,婉妃麵色刹那失了血色,指尖無意識絞著披風係帶,嘴上卻強撐道:“聖命難違,和親之事豈是你我可以非議的?”
“家國大事,鳳舞不敢妄議。方才所言,全因我關心則亂,這才失了分寸。”卿鳳舞唇角勾起一抹勝券在握的弧度,“不過,鳳舞確有一策,可保公主長留京華。”
婉妃眸光驟亮,此刻也顧不上再端著架子,急切拽住她衣袖:“快講!”
“我夫君南下欽州治水時,偶得《滄溟輿圖》拓本。此圖盡繪滄溟關隘險要、山川形勝,若獻於陛下,恰似執虎符在手,何愁無辭拒和親?”卿鳳舞眼波流轉,睫下隱有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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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並非熠王妃說得這般輕巧吧!”婉妃心存疑慮,警惕地反問道:“既有此物,又為何大費周章轉呈於本宮?熠王親自獻寶,於他與整個熠王府的前程不是更有利嗎?”
“娘娘蕙質蘭心,鳳舞哪敢欺瞞於您,”卿鳳舞莞爾笑道:“前些日子,我夫君因擅自離京南下之事,身入刑獄。如今雖有驚無險,卻也不是邀功的好時候。我家夫君臉薄,半點不能準旁人說他好大喜功、阿諛諂媚。”
婉妃沉吟半晌,隻覺她言之在理。這才追問道:“此計當真穩妥?”
“娘娘隻需尋個良機呈圖,餘下諸事,自有定數。”卿鳳舞垂眸斂袖,語氣篤定。
婉妃執其手顫聲道:“若成此事,本宮定當銜環以報。”言罷,小心翼翼將密圖藏入袖中,蓮步匆匆而去。
待婉妃身影沒入回廊深處,忽有墨影自梅樹後轉出。來人著藏青織錦襴袍,腰懸螭紋玉佩,正是齊長風。
他劍眉緊蹙,星目含憂:“這步棋你終於還是落子了。夫人可知,此圖現世恐成戰端?秦左相當年藏圖,本就是為消弭兵戈。他唯恐這幅《滄溟輿圖》落入好戰之人手中,發動戰事,民不聊生,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藏圖於手,拒不上交。”
卿鳳舞轉身而立,月華籠著她單薄身形,卻不見半分怯意:“夫君以為,聖上得此輿圖,必會拒和親、啟戰端?”她冷笑一聲,“昔年為保龍位,拱手割讓三城;今時今日,又豈會為一弱質女流,棄那粉飾太平的安穩?”
齊長風身形微震,似被點破心防:“他向來畏葸如鼠,必以公主換邊疆三年無戰事。”
“正是。”卿鳳舞撫過鬢邊玉簪,“獻圖於君一來可教秦仁佐之流看清帝王涼薄,斷了愚忠;二來能引朝堂暗流現形——主戰派忠義之士,與主和派苟安之臣,經此一事,必當壁壘分明。如此,對夫君你日後用人、革新朝綱,豈不事半功倍?”
齊長風目光灼灼,問道:“夫人這般布局,當真是一心為我?恐不止於此吧?”
卿鳳舞似笑非笑地與他對峙:“白既明入仕之事,我已有籌謀。待來日,朝堂之上的沸水翻滾得是時候了,我自會為他謀個新身份,攜真圖現世。”
言罷,她裾擺輕揚,踏著滿地碎瓊而去。齊長風立於梅下,望著她漸遠的身影,忽覺朔風卷著細雪掠過耳畔,卻不知這雪夜深處,已埋下攪動朝局的萬千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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