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包子鋪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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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梆子聲穿透薄霧,十字坡的孫二娘包子鋪已亮起昏黃的油燈。屋簷下的冰棱在寒風中搖晃,將細碎的光影投在斑駁的磚牆上。孫二娘站在灶台前,望著鐵鍋裏咕嘟冒泡的骨湯,水汽模糊了她的視線。恍惚間,仿佛又見張青挽著靛藍圍裙,往蒸籠裏碼放包子的身影,他總愛哼著跑調的小曲,說這樣揉出來的麵團才有靈氣。案板上,那根纏著褪色紅布條的擀麵杖還留著月牙形缺口,每次握上去,掌心都能觸到微微凸起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張青為她格擋暗器時留下的印記,如今疤痕早已愈合,卻成了刻在心底永遠的痛。
    "吱呀——"木門被推開,刺骨的寒風卷著雪粒灌了進來。時遷像片枯葉般飄進來,兜帽下露出新添的猙獰刀疤,左眼下方還結著血痂。他反手插上門閂,從懷裏掏出個濕漉漉的油紙包,油紙邊緣被水泡得發皺:"漕幫兄弟在汴河底撈到的,鐵匣子上的蛇形鎖,和血手盟長老的令牌一模一樣。匣子在河底泡了不知多久,鎖眼都生了銅綠。"
    骨湯突然劇烈沸騰,濺起的油星燙在孫二娘手背上,她卻渾然不覺。盯著翻滾的湯汁,眼前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雲州之戰那個雨夜。箭矢如蝗,張青將她死死護在身下,後背被血手盟左護法的鐵扇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溫熱的血順著鎧甲縫隙滴在她手背上,帶著鐵鏽般的腥甜。他的聲音混著雨聲斷斷續續:"二娘...活下去...包子鋪...等你..."此刻灶膛裏的火苗劈啪作響,仿佛又聽見他氣若遊絲的叮囑,淚水突然不受控地砸進鍋裏,驚起一圈圈漣漪。
    "打開它。"孫二娘抓起柳葉刀,刀刃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刀尖精準地挑開鐵匣的鎖扣,金屬摩擦聲刺耳得讓人牙酸。腐臭的水汽撲麵而來,匣中躺著半卷羊皮地圖,邊角被啃噬得殘缺不全,標注著汴京地下密密麻麻的暗渠網絡。時遷舉著油燈湊近,手指在地圖上顫抖:"這些線路...竟都通向皇宮!你看這標記,和三年前我們在血手盟老巢見過的一模一樣。還有這裏,暗渠交匯處畫著毒蛇圖騰,定有重兵把守。"
    未時三刻,三個頭戴氈帽的金國商人踏入店鋪。為首者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泛著幽光,正是血手盟長老的信物,玉質溫潤卻透著股寒意。孫二娘擦著桌子緩步靠近,聞到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龍涎香——那是大金皇室特有的熏香,混著一絲血腥氣。她餘光瞥見對方袖口露出的海東青刺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木桌上留下月牙形的凹痕。
    "掌櫃的,來籠人肉包。"商人話音未落,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時遷突然從櫃台翻出個油紙包,裏麵赫然是半截斷箭。箭杆上暗紅的血漬早已幹涸,卻還殘留著一絲熟悉的氣息,但箭尾的雕翎早已殘缺不全。孫二娘一眼認出,這是張青戰死那日,從血手盟左護法袖中奪下的暗器。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張青倒下前,將這支斷箭塞進她掌心,血順著箭杆染紅了她的袖口,他的眼睛還望著她,嘴角帶著最後的笑意。
    "當啷!"茶盞碎裂聲劃破死寂。三名商人同時抽出軟劍,劍鋒直指孫二娘咽喉,劍身上淬著幽藍的毒。她旋身避開,柳葉刀劃破窗紙,發出赤焰軍約定的求援信號,刀光在雪地上劃出一道刺眼的白痕。混戰中,時遷甩出繩索纏住一人腳踝,卻見那商人突然咬破口中的毒囊,黑血順著嘴角流下,臉色瞬間變得青紫,竟是早已服下了絕命丹。毒血滴在青磚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留活口!"孫二娘的嘶吼被爆炸聲淹沒。隔壁綢緞莊衝天而起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天,熱浪裹挾著灰燼撲麵而來。她望見屋頂閃過黑袍人的身影——那人手中鐵扇開合間,赫然映出張青臨終前不甘的麵容。雨水混著血水順著屋簷滴落,在地上暈開暗紅色的漣漪,恍惚間,她又回到了那個雨夜,張青的血也是這樣,將她的衣衫染成刺目的紅。
    包子鋪後院,積雪下的泥土凍得梆硬。孫二娘握著鐵鍬瘋狂挖掘著張青親手埋下的暗格,指甲縫裏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凍土塊不斷砸在她腳背上,生疼卻比不上心口的痛。終於,挖出個檀木匣子,表麵的朱漆已經斑駁,銅鎖卻還牢牢鎖著。她用柳葉刀生生撬開,裏麵除了赤焰軍的密信,還有張青未寫完的信箋:"待此事了結,定要帶你回十字坡,再包一次你最愛的薺菜餡...我們還要去看桃花..."字跡在雨水侵蝕下暈染開來,模糊成一片斑駁的墨跡。她將信箋貼在心口,突然笑出聲來,笑聲裏帶著哭腔:"你看,張青,他們還在用你的法子算計我。你說好要陪我看的桃花,今年怕是又開不成了。"
    子時,汴京地下暗渠。黴味混著腐臭撲麵而來,牆壁上爬滿青苔,宛如一張張猙獰的鬼臉。孫二娘舉著火把,在潮濕的甬道中辨認著牆上的符文,火把劈啪作響,火星濺在她臉上。腐臭的水窪倒映出她蒼白的臉,恍惚間竟與張青的麵容重疊——那年他們初闖汴京,也是這樣並肩探索著未知的密道,他總走在前麵,說要為她擋住所有危險。腳下突然傳來機關轉動聲,數十支毒箭破空而來,她本能地旋身揮刀,卻在箭雨中看到了張青最後的笑容。箭支釘在石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仿佛是命運的喪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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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玉簫郎君找到她時,孫二娘正蜷縮在暗渠盡頭。她懷中抱著個布滿裂紋的陶罐,裏麵裝著的不是火藥,而是張青生前最愛的桂花蜜。蜜漿已經凝結,表麵爬滿細小的冰晶:"原來他們早就知道..."她的聲音空洞得可怕,"這些暗渠根本不是用來藏火藥,是要引我們入甕。張青要是在,定能識破這詭計。"玉簫郎君默默遞上披風,蓋住她不住顫抖的肩膀,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暗渠中回蕩。
    暴雨傾盆而下,孫二娘站在包子鋪廢墟前,任由雨水衝刷著臉上的血汙。破碎的瓦礫堆中,時遷遞來漕幫撈出的鐵匣子,裏麵竟是張青的半截斷刀,刀柄上還纏著她親手縫製的刀穗,布料早已褪色,線頭也開了花。閃電劃破夜空,照亮牆上未幹的血字——那是張青臨終前用血寫下的"小心血手盟",此刻卻成了永恒的警示。字跡在雨水中漸漸模糊,仿佛張青最後的叮囑也在慢慢消逝。
    "準備炭火。"孫二娘將斷刀放入爐火,火苗瞬間竄起,映紅了她決絕的臉龐,"明日起,包子鋪照常開張。"她望向雨幕中若隱若現的宣德樓,柳葉刀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弧度,刀身上映出她猩紅的眼瞳,"血手盟想要玩陰的,那我就用張青教我的法子,包他們吃不了兜著走。"風裹著雨打在她身上,她卻挺直了脊梁,宛如一尊不屈的雕像。
    雨越下越大,包子鋪的新招牌在風中搖晃。沒有人知道,蒸籠裏騰騰升起的熱氣中,藏著多少未說出口的誓言;也沒有人看見,孫二娘在揉麵時,總會對著案角的缺口,輕輕說一句:"這次,換我為你報仇。" 灶台裏的火苗突然竄高,照亮牆上懸掛的那張泛黃的夫妻合照,照片裏的張青笑得燦爛,而孫二娘的眼神,比柳葉刀還要鋒利。照片邊角已經卷起,卻被她用漿糊仔細貼好,就像她試圖拚湊回那個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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