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放逐李景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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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從嘉放下選舉製度的草案,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潘卿。經義詩賦,是梁柱,不可或缺。然明算可理清賦稅錢糧,格物可興百工利器。”
    “明法可定規矩繩墨,這些便是地基、是磚瓦、是榫卯!沒有這些實學支撐,梁柱再美,大廈亦是空中樓閣,經不起風雨!”
    他走到窗前,望著外麵熙攘的街市:“你看看這潭州,因改良農具、推廣白蠟、精進織造,百姓得以溫飽,府庫得以充盈,軍械得以精良。此皆格物、明算之功!”
    “正所謂格物致知,不違背聖賢之道!”
    “若官吏隻知清談玄理,不通實務,如何治理這日益繁複的州郡?如何支撐本王北定中原、收複燕雲之誌?”
    李從嘉轉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潘佑、張泌等人。
    “這科舉,非僅為選官,更是要昭告天下,本王治下,唯才是舉,不重虛名!能通經義治國者,本王敬之;能精算學理財者,本王用之;能曉格物興利者,本王重之!此乃立國之本,強國之基!”
    “縱有非議,亦當力排眾議,推行到底!細則可再議,但此方向,絕不動搖!”
    潘佑等人看著李從嘉眼中那份超越時代的決絕與清醒,心中震撼莫名。
    他們終於明白,這位主君的雄心,遠非割據一方,他要建立的,是一個脫胎換骨的新朝!
    眾人肅然,再無異議,躬身應諾:“臣等,謹遵王命!必竭盡全力,完善此製!”
    時間在忙碌的政務與緊張的備戰中飛逝。
    當六月的驕陽炙烤大地,嶺南傳來的消息也如同這天氣般灼熱起來。
    李從嘉推行新政的決心,從選拔人才開始。
    嶺南,梧州。
    此地已成為巨大的兵站與糧秣轉運中心。
    滾滾西江上,來自荊湖、潭嶽的糧船首尾相連,幾乎堵塞了江麵。
    碼頭力夫赤膊上陣,喊著號子,將一袋袋沉甸甸的稻米、一捆捆鋒利的箭矢、一箱箱閃著寒光的嶄新鋼刀卸下船,再裝上等待已久的牛車、馱馬。
    空氣中彌漫著汗臭、馬糞味和糧食特有的幹燥氣息。
    軍營連綿數裏,旗幟鮮明。
    主帥秦再雄一身玄甲,立於高坡之上,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正在烈日下操演的軍陣。
    軍陣分為兩部:一部是經曆過光州血戰的永定軍老兵,陣型嚴整,殺氣內斂;
    另一部則多由歸附的嶺南俚僚精壯和新募勇悍山民組成,他們身形矯健,在山林間騰挪跳躍如履平地,手持特製的短弩和利於叢林劈砍的厚背刀。
    這是李從嘉特批組建的“山嶽營”,由老將梁延嗣統領。
    “梁將軍!”秦再雄聲如洪鍾。
    “末將在!”梁延嗣大步上前,黝黑的臉龐上滿是汗珠,眼神卻銳利如刀。
    “上將軍諭令已至!糧秣軍械已足七成!各軍休整操演,務必於七月末,嶺南瘴氣最弱之時,完成最後集結!目標……”
    “興王府!斬劉晟狗頭,犁庭掃穴!”
    秦再雄的手猛然指向南方,聲音如同炸雷,他們想要直奔國都,梧州今梧州市)和興王府今光州)距離不過五百裏,實際上並不遠。
    如今南漢人心惶惶,李從嘉想要一舉攻破興王府,命南漢諸地臣服。
    “謹遵王命!犁庭掃穴!”
    梁延嗣與下方數萬將士齊聲怒吼,聲浪直衝雲霄,驚起江邊一片鷗鷺。
    濃烈的戰意與夏日的酷熱交織在一起,讓空氣都為之扭曲。
    梧州城內的臨時帥府中,沙盤已用最新的情報重新堆砌,清晰地展示著通往興王府的每一條水道、每一處關隘、每一片可能設伏的叢林。
    斥候如流水般進出,帶來南漢境內最新的動向。
    劉晟的暴虐統治已如沸湯,流民暴動此起彼伏,幾支較大的義軍甚至主動派人與永定軍聯絡,願為內應。
    而劉晟似乎陷入了最後的瘋狂,在興王府大肆屠戮他認為“不忠”的臣子和宦官,卻無力撲滅四野的烽煙。
    秦再雄的手指重重按在沙盤上代表興王府的木城上,眼中閃爍著獵人鎖定獵物般的寒光:“劉晟老賊,你的氣數盡了!永定軍的刀,已磨得雪亮,隻待王上一聲令下!”
    炎炎夏日的六月。
    去往洪州的驛站上。
    熱浪蒸騰,官道兩旁的稻田在烈日下蔫蔫地垂著穗子,揚起漫天幹燥嗆人的塵土。
    一支約三百人的隊伍,護衛著一輛寬大卻難掩陳舊的四輪馬車,在熱浪中艱難前行。
    車轅上插著的“晉王”、“天策上將軍”、“太尉”等一串輝煌頭銜的旗號,被塵土覆蓋,顯得有些灰撲撲的,在無風的傍晚頹然低垂。
    車廂內,悶熱如蒸籠。
    正是朝堂鬥敗,封地回鄉的李景遂。
    他一身親王常服,斜靠在軟墊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是長途跋涉後的疲憊與灰敗。
    他撩開車簾一角,望著外麵單調乏味、被熱浪扭曲的田壟景象,眼神空洞。
    “皇太弟……”
    曾幾何時,這是何等尊貴、何等接近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皇兄李璟性情優柔,沉溺詩詞酒色,將朝政盡托於他。
    他也曾兢兢業業,試圖在宋齊丘、馮延巳等權臣中鬥一鬥。
    然而,幾番大戰,屢戰屢敗,一切都變了。
    特別那個狼崽子般的侄子李弘冀,在朝廷大臣相繼死去後,軍中步步為營,羽翼漸豐。
    一次次“陳訴利害”,一句句“難安軍心”,如同無形的繩索,在皇兄耳邊越勒越緊。
    最終,他成了那個“為勢所逼”,不得不“主動”辭位讓賢的可憐蟲。
    晉王?
    洪州大都督?
    不過是個好聽些的囚籠罷了。
    遠離了金陵的波譎雲詭,也徹底遠離了權力的中心。
    李景遂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
    他想起了那個同樣在皇兄李弘冀眼皮底下“不安分”的六皇子李從嘉。
    李從嘉,卻敢在潭州另起爐灶,硬生生虎口奪下南楚各州!大戰柴榮,更是一舉攻下南漢八州之地,擁兵自重,儼然一方諸侯……世事何其諷刺?
    “王爺,前麵有處驛站,天色將晚,是否歇息一夜?”車外傳來老管事袁從範沙啞恭敬的詢問聲,打斷了李景遂紛亂的思緒。
    “嗯,歇了吧。”
    李景遂放下車簾,疲憊地閉上眼睛。
    也好,這顛簸的馬車,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驛站很破舊,幾間土坯房圍著一個不大的院子,拴馬樁歪歪斜斜。
    隻有幾名驛卒出門迎接,雖然打掃一番,但是遠離都城,不在繁華……隻剩下世間疾苦。
    “王爺,老奴準備些酒菜,在這留宿一夜?”老管事袁從範,神情有些不安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