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潭州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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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冥從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絹圖,恭敬地呈於李弘冀案前。
    圖上簡陋卻清晰地勾勒出潭州城郊幾處關鍵地點。
    一片新開墾的梯田,幾處冒著濃煙的工坊區域,以及一座標記為“格物院”的建築。
    旁邊密密麻麻蠅頭小楷,標注著李從嘉慣常出現的時間、路線、護衛人數及薄弱環節。
    “隻需在此處……或此處……”
    馬冥枯瘦的手指精準地點在圖上幾處。
    “埋伏死士,猝然發難!任他李從嘉有通天之能,也難逃一死!卑職已精選數名死士,皆是亡命江湖、身手卓絕之輩,更兼忠心不二,縱死亦不會泄露分毫!萬事俱備!請殿下等好消息。”
    書房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冰鑒的寒氣似乎也壓不住馬冥話語中透出的森然殺意。
    趙鐸臉上露出讚同與興奮之色。
    柴克毅看著那地圖,看著馬冥臉上誌在必得的獰笑,眉頭鎖得更緊,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再出聲反駁。
    他明白,太子的心意,已決。
    李弘冀的目光,緩緩掃過案上那份浸透著陰謀與死亡氣息的絹圖。
    “他從小就有才名,自稱鍾山隱士不過是掩蓋心跡,而今搞出格物院、水車、戰船、還有這蠟燭……若不早日除掉,以後還會有我們嗎?”
    他伸出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指尖在那幾個代表著李從嘉殞命之地的標記上,輕輕劃過。
    動作緩慢,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審慎。
    窗外,醞釀已久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狂暴地砸在琉璃瓦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劈啪聲。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陰沉的天幕,瞬間將昏暗的書房照得亮如白晝!
    電光石火間,照亮了李弘冀那張麵無表情、唯有眼底寒芒大盛的臉,照亮了馬冥眼中毒蛇般的得意,照亮了趙鐸臉上的狠戾,也照亮了柴克毅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掙紮與無奈。
    驚雷炸響,滾滾而來,如同天公震怒。
    李弘冀的手指,最終重重地按在了地圖上“格物院”旁的某個節點。
    他抬起頭,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嘩嘩的雨幕,仿佛已看到了千裏之外,那個在田間、在工坊、在書苑中奔忙的身影,轟然倒下的那一刻。
    “殺。”
    一個冰冷的字,從他薄唇中吐出,蓋過了窗外的驚雷。
    “盡快…動手!”
    六月的潭州,如同一座巨大的熔爐。
    永定府原楚國皇宮)厚重的宮牆也擋不住那無孔不入的燥熱,蟬鳴聲嘶力竭,像是要把最後一點生命力都榨幹在宣告盛夏的酷烈裏。
    府衙深處,李從嘉放下手中那份來自梧州的軍報,上麵是秦再雄和謝彥質聯署的最新備戰情況,糧秣已足八成,軍械補充完畢。
    “山嶽營”於瘴癘山林間適應性操演卓有成效。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宮牆,越過千山萬水,落在那片被烈日炙烤的嶺南大地,落在那座名為興王府的腐朽巢穴之上。
    一股無形的、蓄勢待發的戰爭氣息,正從南方蒸騰而來,與潭州城的酷熱交織在一起,讓空氣都帶上鐵鏽般的腥甜。
    “休養生息半年,格物院初具規模,科舉新製藍圖初定,鄂州那老狐狸也暫時縮起了爪子……”
    李從嘉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案幾,發出篤篤的輕響,節奏沉穩,如同他胸中那盤大棋落子的聲音。
    “大周與北漢在隰州城下狗咬狗,柴榮自顧不暇……光州堅城,更是周軍心頭一根拔不掉的刺!”
    他低聲自語,眼中精光內蘊:“攻打南漢,萬事俱備!”
    侍立在一旁的殿前親衛統領馬成信,聞言咧開嘴,露出白牙,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興奮與戰意。
    “主公說的是!嶺南那幫南漢軟腳蝦,怎敵我永定軍鋒銳?待大軍開拔,定要踏破興王府,把那劉晟老兒的狗頭掛在城樓上示眾!末將願為先鋒!”
    李從嘉瞥了他一眼,這員悍將的勇猛毋庸置疑,但南漢地形複雜,瘴癘橫行,絕非光州那般硬碰硬的戰場。
    不過,士氣可用。
    “嗯。”
    李從嘉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久坐略顯僵硬的筋骨。
    “大戰在即,本王需親臨前線坐鎮。傳令下去,三日後啟程,經衡州、郴州,直抵梧州大營。”
    “末將遵命!”
    馬成信抱拳,聲如洪鍾,眼中燃起躍躍欲試的火苗。
    “動身之前!”
    李從嘉踱步到窗邊,推開厚重的雕花木窗,一股灼熱的氣浪頓時湧入,夾雜著遠處工坊隱約傳來的叮當錘打聲和市集的喧囂。
    “要去看看新設的幾處治所,尤其是城郊的工坊區和格物院外院。新製的‘踏綜機’和格物院研究的鐵管,關係民生根本,不可不察。”
    李從嘉行事向來如此,不喜深居宮闈,更願意親眼看看自己推行的新政在田間地頭、在爐火通紅的工坊裏結出了怎樣的果實。
    永定府雖由楚宮改建,防禦森嚴,但李從嘉以“上將軍”自居,並未僭越帝製儀軌。
    日常護衛由馬成信、蒯彥、胡則、宋克鵬等心腹將領輪流統領,人數精簡,遠非帝王鑾駕的排場。
    “王上,末將這就去安排扈從!”
    馬成信立刻應道。
    午後,日頭最毒的時刻稍稍過去,空氣依舊滾燙。
    李從嘉僅著輕便的葛布常服,頭戴遮陽笠,在數十名精悍侍衛的簇擁下,策馬出了永定府巍峨的宮門。
    馬蹄踏在滾燙的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街道兩旁商鋪林立,人流如織,新出的“永定燭”招牌格外醒目,販夫走卒的吆喝、車馬的喧囂、工坊裏傳出的轟鳴,共同織就了一幅繁盛而充滿活力的畫卷。
    然而,在這商貿繁榮的表象之下,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如同南風裹挾的燥熱,悄然彌漫在潭州城的每個角落,那是大戰將起的預兆。
    隊伍並未在繁華的城中過多停留,徑直出了南門,向城郊新規劃的大工坊區行去。
    這裏遠離了市井的喧囂,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密集的錘打聲、水流衝擊輪盤的嘩啦聲,以及空氣中彌漫的木材、金屬和煤炭燃燒混合的獨特氣味。
    在一處占地廣闊的織造工坊前,李從嘉勒住馬。
    工坊管事早已得信,誠惶誠恐地率眾跪迎。
    李從嘉擺擺手,示意眾人起身,目光已投向工坊內那數十架正在運轉的新式“踏綜織機”。
    “王上萬安!托王上洪福,這新機子真是神了!”
    一個頭發花白、雙手布滿老繭的老匠戶被管事推出來回話,激動得聲音發顫,
    “比俺們祖傳的老家夥,省力一半不止!梭子走得快,布麵也勻實!您進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