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驚濤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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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的長江,寒意雖未褪盡,卻已隱隱透出幾分春水的溫潤。
    然而在蒲圻赤壁,這絲溫潤被無邊的肅殺之氣徹底凍結。
    浩蕩的江風卷過八裏闊江,吹動著兩岸密如繁星的營火,仿佛星河墜入了凡塵,又被這兵戈戾氣染上了血色。
    李從嘉的王旗,終於矗立在河岸邊的永定軍大營之中。
    這座依托梁延嗣先鋒水寨擴建的營盤,背靠一片連綿的矮丘,麵朝浩瀚長江,規模宏大,柵欄森嚴,刁鬥林立。
    巨大的樓船如同水中山嶽,錨泊在近岸水域,與岸上營盤連成一片,燈火通明,氣勢磅礴。
    當李從嘉登上高台,手持千裏鏡,極目遠眺時,心頭卻是一片凝重。
    對岸,赤壁磯所在的景象令人窒息。
    陡峭如削的赤壁懸崖在夜色中如同猙獰的巨獸脊背,綿延橫亙。
    懸崖之上,江寧軍的營盤依山就勢,層層疊疊,燈火沿著蜿蜒的山脊一直延伸到目力難及的遠方,仿佛將整座山都點燃了。
    懸崖之下,是柴克毅精心構築的水陸連營,堅固的水寨如同巨獸的利爪伸入江中,寨牆高聳,箭樓密布,巡弋的戰船燈火在黑暗中遊弋,如同警惕的眼睛。
    何敬洙數十年經營的地利,被李弘冀的軍隊發揮到了極致。
    背靠天險,俯瞰大江,進可攻,退可守!
    三日來,雙方在這八裏江麵上,如同兩隻蓄勢待發的猛虎,隔著冰冷的江水對峙。
    偶有小規模的哨船遭遇戰,箭矢互射,小船碰撞,濺起些許水花和血沫,旋即又各自退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未能激起決定性的波瀾。
    永定軍幾次試探性的前出,都被熟悉水道、神出鬼沒的江寧小船和來自懸崖高處的精準箭雨逼退。
    破敵良機,渺無蹤跡。
    “諸位!”
    中軍大帳內,炭火驅不散江邊的濕寒,李從嘉的聲音打破了沉悶。
    “三日對峙,小戰不斷,卻難覓破綻。柴克毅、何敬洙深溝高壘,龜縮不出,倚仗赤壁天險,耗我銳氣。咱們兵力少於對方,諸位可有良策破此僵局?”
    梁延嗣麵帶愧色:“主公,末將無能。前日受挫,皆因敵軍小船靈動,借水網霧障襲擾。”
    “我軍大艦雖利,八牛弩、拋石車威力巨大,然……打蚊子用牛刀,有力難施。強行推進至近岸,則必遭崖上滾木礌石與箭雨覆蓋,損失必重。”
    他指著輿圖上赤壁磯的位置,那裏被朱砂重點標注。
    彭師亮眉頭緊鎖。
    “末將觀其水寨,依托懸崖,異常堅固。我軍若強攻水寨,必仰攻絕壁,其難如登天。若繞行上遊或下遊,一則路途遙遠,易遭伏擊;二則江麵遼闊,分兵恐被其各個擊破。”
    張璨摩挲著巨斧,甕聲道:“難道就幹看著?末將願率大斧銳士,乘小船夜襲其水寨!拚死打開缺口!”
    吳翰搖頭,老成持重:“張將軍勇武可嘉,然敵戒備森嚴,懸崖之上視野極佳,夜襲恐難奏效,徒增傷亡。”
    帳內一時陷入沉默,唯有江風拍打帳幕的嗚咽聲。
    與此同時,赤壁北岸,憶江亭。
    這座矗立在赤壁磯頭最高處的亭台,相傳曾是三國時周瑜觀戰之處。
    此刻,亭中憑欄而立的,正是剛剛星夜兼程抵達前線的南唐新帝李弘冀。
    他一身玄黑龍紋甲胄,目光陰鷙銳利,如同鷹隼般穿透沉沉夜色,俯瞰著八裏江波對岸那片連綿的燈火,永定軍的大營。
    何敬洙、柴克毅侍立左右,大氣不敢出。
    身後還有數名心腹將領。
    “李從嘉……他終於來了。”
    李弘冀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卻仿佛壓抑著熔岩般的怒火。
    “營盤倒是紮得頗有章法,樓船也夠氣派。”
    柴克毅躬身道:“陛下聖明。永定軍前日曾派梁延嗣、彭師亮前出江心,被我軍小船襲擾,受挫而回。其雖船堅器利,然在此等水網交錯、崖壁高聳之地,其大艦優勢難以盡展。”
    “將已嚴令各部,謹守陛下‘以靜製動’之方略,依托天險,深溝高壘,耗其銳氣,待其疲憊或露出破綻,再行雷霆一擊!與此同時各地增援兵馬陸續趕到,屯兵已達八萬。”
    何敬洙也連忙補充:“陛下放心!赤壁一帶,每一處港汊,每一片蘆葦,每一道暗流,末將麾下兒郎都了如指掌!定叫李從嘉的船隊,在這大江之上寸步難行!”
    李弘冀緩緩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石欄,目光依舊死死鎖定著對岸那片最明亮、最核心的燈火區域,仿佛要穿透這八裏的黑暗,看清那個人的身影。
    “很好。此地……乃千古兵家死地!周郎能在此火燒曹營,朕……便能在此,讓李從嘉的賊兵,葬身魚腹!”
    他深吸一口帶著江腥與寒意的空氣,斬釘截鐵道。
    “傳朕旨意!全軍務必穩住!憑此赤壁天險,給朕死死守住!鄂州,便是李從嘉的葬身之所!”
    李弘冀到來,讓軍隊士氣大振,皇帝陛下親臨戰場,鼓舞人心。
    李弘冀不知道的是,在對岸那片星火之中,李從嘉也正走出大帳,迎著凜冽的江風,望向赤壁磯頭那片最巍峨、燈火最密集的所在。
    兄弟二人,隔著八裏浩蕩長江,隔著千年的烽煙與血脈的仇怨,在同一個冰冷的夜晚,遙望著對方的方向。
    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帶走了時間,卻帶不走這刻骨的宿命對決。
    翌日,鉛灰色的天空終於透出幾縷慘淡的晨光,籠罩赤壁三日不散的濃霧稍稍稀薄了些,露出浩蕩長江那令人心悸的八裏闊江。
    然而,稀薄的霧氣並未帶來暖意,反而讓對岸那猙獰的赤壁懸崖和森嚴的水寨更加清晰地映入眼簾,空氣中彌漫著鐵鏽、硝煙和江水的濕冷氣息,預示著不祥。
    李從嘉身披金甲,腰懸長劍,矗立在“定江”號高大的船樓之上。
    他目光如冰,掃過己方肅殺的艦隊。
    不能再等了!僵持隻會消磨銳氣,必須破局!
    “傳令!進攻!”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瞬間被急促的戰鼓聲放大,響徹江麵!
    “嗚,咚咚咚!”
    永定軍進攻的號角與戰鼓撕裂了清晨的沉寂。
    梁延嗣、彭師亮早已摩拳擦掌。
    數十艘巨大的樓船、艨艟如同被喚醒的洪荒巨獸,在槳手整齊劃一的怒吼聲中,排成數個鋒矢衝擊陣型,破開渾濁的江水,向著赤壁的江寧軍水寨碾去!
    船首激起的白浪如同憤怒的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