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赤壁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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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鉛灰色的雲層沉沉地壓著浩蕩東去的長江,水汽氤氳,粘稠得令人窒息。
    赤壁磯頭,那曾見證過滔天烈焰與蓋世雄圖的焦黑崖壁,此刻又一次浸染在濃重的肅殺裏。
    長江北岸,連營數十裏,旌旗如林,矛戟森然,屬於江寧偽帝李弘冀的龐大軍陣沉默地鋪展著,將北岸擠得水泄不通。
    營盤深處,中軍大帳內,李弘冀端坐案後,一身明光鎧冷硬如鐵,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輿圖邊緣。
    那張慣常寫滿驕狂跋扈的臉上,此刻卻像戴上了一副精鐵鑄造的麵具,眼神沉靜得如同深潭,隻倒映著江流與對岸模糊的敵影。
    李弘冀曆史上南唐最能打仗的皇家子。
    “報!”
    一名斥候帶著一身水汽和塵土衝入帳中,單膝跪地,聲音急促。
    “叛賊李逆,親臨赤壁灘頭,正指揮士卒,百般辱罵,言辭……極其不堪!更有其麾下悍將,脫去甲胄,於陣前擂鼓呼喝,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帳內幾名脾氣火爆的將領瞬間漲紅了臉,按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陛下!”
    一員虯髯大將柴克毅猛地踏前一步,聲如洪鍾。
    “末將請命,率本部精兵渡江,定將那狂妄小兒生擒活捉,撕爛他那張臭嘴!”
    李弘冀的目光從輿圖上緩緩抬起,掃過請戰將領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眸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旋即又被深潭般的沉靜吞噬。
    他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帳外隱隱傳來的鼓噪與叫罵。
    “沉住氣。”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帳內投下一片陰影,鎧甲摩擦發出冷硬的輕響。
    “李從嘉小兒,無非是仗著永定水師一時之利,欲激我出戰,亂我軍心,壞我部署。”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輿圖標注的幾處關鍵隘口上。
    “傳令各營,加固壁壘,深掘壕塹,弓弩上弦,枕戈待旦!任他罵破天,不得我令,擅動一步者,斬!”
    “夜間繼續巡營,修築水寨,箭塔,設置四班巡夜,叛賊擅長攀爬夜襲,必須立即發現,我亦枕戈待旦,著甲而睡,不可大意。”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迅速傳遞到河岸的每一處營壘。
    躁動的士兵被強行壓製下去,壁壘之後,無數雙眼睛透過垛口,死死盯著對岸喧囂的永定軍陣,眼神中燃燒著屈辱的怒火,卻又被更深的紀律所束縛。
    李從嘉精心策劃的羞辱攻勢,如同重拳打進了棉花堆,隻換來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和刀槍箭簇冰冷的反光。
    對岸大營中,臨時搭建的簡易望樓上。
    李從嘉憑欄而立,江風卷起他玄色大氅的邊角,獵獵作響。
    他遠眺著對岸那片紋絲不動、如同巨獸匍匐般的龐大營盤,眉頭緊鎖。連日的鼓噪謾罵,對方竟如老僧入定,絲毫不見波瀾。
    這絕非他所熟悉的那個驕縱輕狂、受不得半點激將的李弘冀!
    “上將軍!”
    謀將吳翰憂心忡忡地靠近,聲音壓得極低,“江寧軍深溝高壘,龜縮不出,我軍雖有小勝,卻難以撼動其根本。如此僵持,彼坐擁淮南糧道,源源不絕,戰損相當,時日一久,恐……”
    李從嘉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在對岸那片沉鬱的灰色壁壘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欄杆。
    李弘冀一反常態的隱忍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李從嘉連日來強攻不下的焦躁。
    李弘冀正等待著廬州大勝的消息。
    林仁肇是曆史留名的南唐猛將,武力卓絕,人稱林虎子,是南唐後期中流砥柱,本應該投靠在李從嘉麾下。
    但而今機緣巧合,二人幾乎未曾謀麵,而今林仁肇對李從嘉沒有歸順之心。
    一個大膽而危險的念頭,如同暗夜中的電光,驟然劈開他心中的迷霧。
    他猛地轉過身,眼中疲憊一掃而空,銳利的光芒如出鞘的利劍:“僵持,正中李弘冀下懷!他在拖,想把我們拖垮在這灘頭!”
    他大步走下望樓,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不能再等了!與其在此耗盡銳氣,不如行險一搏!他要拖住我,我偏要跳出這泥潭!”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輿圖上長江中遊那個醒目的節點:“鄂州!”
    帳內核心將領瞬間屏息。
    鄂州,扼守長江中遊,控引荊襄,更是李弘冀大軍糧秣轉運的咽喉命脈!若此處有失……
    “然鄂州城堅池深,且有重兵駐守,強攻絕難奏效……”另一名將領遲疑道。
    “強攻?非也!”
    李從嘉的手指果斷離開鄂州,沿著長江南岸向西滑動,隨即猛地向西北方向一折,重重戳在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標識上,“取道此地葛仙山!”
    “葛仙山?”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那是一片人跡罕至、險峻崎嶇的連綿群山,絕非大軍通行之路。
    “正是!”
    李從嘉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此乃險徑,亦為奇徑!李弘冀主力盡在此處與我僵持,鄂州守軍必不防備此路奇兵!”
    “傳令,精選一萬精銳,人銜枚,馬裹蹄!隻攜七日幹糧,輕裝簡從!大軍明日依舊在此鼓噪佯攻,聲勢越大越好!我親率此軍,今夜便動身!”
    他手指劃過輿圖上那條從赤壁南岸起始,蜿蜒深入葛仙山腹地,最終指向西北方鄂州的曲折虛線。
    “全軍散開哨騎,遮蔽行蹤,晝伏夜出,分撥潛行!務必神兵天降,兵臨鄂州城下!”
    帳內一片肅然,唯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這是一場以身為餌、百裏奔襲的豪賭,賭注是永定軍的未來,更是他李從嘉的身家性命!
    片刻死寂後,數名心腹悍將猛地抱拳,甲葉鏗鏘:“末將願隨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就在李從嘉決意行險、親率奇兵悄然隱入葛仙山蒼茫夜色之時,長江以北數百裏外的廬州今合肥)戰場,卻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煙塵蔽日,戰鼓如雷!
    通往廬州城的官道上,一支江寧軍如決堤的洪流,洶湧向前。
    當先一騎,其勢如電!馬上戰將,身披亮銀鎖子甲,在混濁的煙塵與血色中耀眼得如同一輪墜入凡間的寒月。
    他坐下白馬神駿異常,四蹄翻騰如雪浪翻滾。
    掌中一杆爛銀點鋼槍,槍尖寒芒吞吐,宛如毒蛇吐信。
    正是南唐國中,威名赫赫、被譽為小輩第一勇將的林仁肇!
    “殺!”
    震天的咆哮撕裂空氣。
    前方一座依山而建、扼守要衝的縣城,城牆低矮,守軍眼見這銀甲戰神率著滾滾鐵騎席卷而來,早已魂飛魄散。箭矢稀稀拉拉射出,軟弱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