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困獸尤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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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將軍!不好了!永定軍……永定軍夜襲!攻勢凶猛!東寨門快守不住了!”
    一名渾身浴血的校尉連滾爬爬地衝過來。
    皇甫繼勳和林仁肇同時一驚!
    林仁肇趁機將密信塞入懷中,厲聲道:“還愣著幹什麽?速隨我去東門迎敵!”
    他深深看了一眼皇甫繼勳,那眼神複雜無比,既有被冤屈的憤怒,更有對大局的擔憂。
    他不再理會皇甫繼勳的糾纏,轉身帶著親兵,如猛虎般撲向殺聲震天的東寨門。
    皇甫繼勳被那眼神看得心頭一悸,但此刻軍情緊急,也顧不得多想,隻得罵罵咧咧地跟上。
    東寨門外,火光衝天。
    永定軍的攻勢如同潮水般洶湧,箭矢如蝗,雲梯搭靠,喊殺聲震耳欲聾。
    然而,仔細看去,攻寨的主力似乎……並非李從嘉最精銳的永定軍甲士?
    更像是廬州孫漢威的部曲和臨時征募的義勇,雖然聲勢浩大,但攻擊的章法和力度,遠不如申屠令堅那支騎兵凶悍。
    林仁肇身先士卒,揮舞長刀,如磐石般頂在最前線,接連砍翻數名攀上寨牆的敵兵,暫時穩住了搖搖欲墜的防線。
    他浴血奮戰,心中卻疑竇叢生,李從嘉用兵向來虛實難測,如此大張旗鼓的夜襲,卻未盡全力,是何用意?
    就在這時,混戰之中,一支冷箭帶著尖銳的破空聲,極其刁鑽地射向林仁肇的側肋!
    角度之陰險,時機之精準,絕非流矢!
    林仁肇正全力格擋正麵之敵,猝不及防!
    “將軍小心!”
    一聲淒厲的呼喊!一名一直跟在林仁肇身邊的年輕親兵猛地撲了過來,用身體擋在了林仁肇身前!
    “噗嗤!”箭矢深深沒入那親兵的後心!
    “阿虎!”
    林仁肇目眥欲裂,一把抱住軟倒的親兵。
    那親兵口中湧出鮮血,看著林仁肇,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將…軍…保…重…” 頭一歪,氣絕身亡。
    “啊!”
    林仁肇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吼,環顧四周,火光映照著他血紅的雙眼,看著周圍浴血奮戰卻因糧草短缺而麵帶菜色的士兵.
    看著遠處皇甫繼勳躲在親兵後麵指手畫腳卻不敢上前的身影,再想到懷中那封足以置他於死地的“密信”,以及李弘冀那猜忌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悲涼、憤怒和絕望徹底淹沒了他!
    為這樣的主君,為這樣的同僚,拚死效力,值得嗎?!
    林仁肇一生忠義,愛兵如子,而今屢次都是自己麾下親衛拚死戰場,皇甫繼勳、朱令贇隻會在陛下麵前讒言。
    就在他心神激蕩、悲痛欲絕之際,永定軍攻城的部隊卻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來得快,去得也快。
    隻留下滿地狼藉和燃燒的火焰。
    混亂的戰場上,林仁肇看著阿虎尚有餘溫的屍體,跪在血泊之中,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營內的喧囂漸漸平息,但一股更加沉重、更加危險的氣氛卻在彌漫。
    皇甫繼勳帶著審視和懷疑的目光再次投來,奚落道:“林將軍,這就是你的本事,而今被人堵在大營中,損兵折將,真是可笑……我要麵見陛下,陳述利害。”
    “敵軍來的急,去的快,如何追殺?”林仁肇氣惱的說著。
    皇甫繼勳惱道:“我看你是不想追敵。”
    林仁肇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望向廬州城的方向。
    火光映照下,城樓上,一道挺拔的身影靜靜佇立,仿佛洞悉了一切。
    李從嘉!這一切,都是你的算計嗎?
    示強、斷糧、離間、佯攻、冷箭……環環相扣,步步緊逼!不是為了破營,而是為了……誅心!
    林仁肇閉上眼。
    忠義?君主?袍澤?
    他為之奮鬥的一切,在這一刻似乎都變得無比虛幻和可笑。
    也許……是該為自己,為這些追隨自己的弟兄們,找一條真正的活路了?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再也無法遏製。
    這一次,眼神中除了悲憤,多了一絲複雜難明的探尋。
    李從嘉在城樓上,看著營寨東門攻勢撤去,他輕輕放下千裏鏡,對身邊侍立的盧郢低聲道。
    “時機將至。這幾日重複今日之舉動。以我之名,向林仁肇營中射去一封勸降信!”
    “信中不必贅言,隻寫十六字:‘虎臣蒙塵,明珠何辜?江淮翹首,靜待君歸。’ 另附上……上好金瘡藥一瓶。”
    “諾!”
    盧郢心領神會。
    李從嘉望向敵營那片混亂的火光,目光深邃。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離間已成,恩威並施。
    林仁肇,這第三計,絕境示恩,網開一麵,能否叩開你這忠義虎臣的心門?這南淝河畔的困獸,是選擇為昏主殉葬,還是擇明主而棲?
    混亂的戰場歸於死寂,隻餘下焦糊味與血腥氣在夜風中彌漫。
    接下來的五天,對林仁肇而言,是煎熬與徒勞的拉鋸。
    他親自押運糧草,以近乎自虐的勤勉試圖挽回局麵。
    申屠令堅、李元清的襲擾依舊神出鬼沒,但林仁肇憑借過人的勇武和對地形的熟悉,硬是打退了幾波攻擊,艱難地運回了一些救命的糧秣。
    每一次成功,他都希望能稍稍平息營中的恐慌和李弘冀的怒火。
    然而,永定軍對營寨的騷擾變本加厲。
    常常是戰鼓擂響,箭矢如雨點般傾瀉而來,聲勢駭人。
    但當江寧軍倉皇集結,準備迎敵時,對方卻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隻留下滿地狼藉的箭杆和燃燒的火箭,以及……勸降密信!
    這些信,內容大同小異,卻如同瘟疫般在營中悄然流傳。
    林仁肇下令嚴查收繳,但總會有新的出現。恐懼和猜疑如同藤蔓,在缺糧和不斷襲擾的壓力下,瘋狂滋長。
    士卒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單純的敬畏,開始摻雜著懷疑和不安。
    帥帳方向的爭吵聲,幾乎每日都能隱約聽聞,皇甫繼勳一黨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李弘冀的咆哮越來越頻繁。
    第六日黃昏。
    一紙措辭嚴厲的詔令突然傳到林仁肇手中:陛下召見!
    林仁肇心頭一沉。
    他整理了一下染滿風塵的甲胄,深吸一口氣,帶著幾名親兵走向中軍大帳。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他預感到,風暴即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