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秋水離開半年，解雨臣並沒有表露出太大的情緒，隻是梨芝他們偶爾能看到，解雨臣會突然盯著某一處走神。
    在這種時候，他們往往能在解雨臣眼底，看見那望不到盡頭的黯然。
    深秋的北京一片映紅，解雨臣從堂口回來後，轉而來到方秋水居住的院子，他在秋千上坐了一會兒，望著對麵滿樹的柿子，總覺得下一刻方秋水會出現，像以往一樣站在樹下的畫板前，給他們畫一幅秋日印象圖。
    蕭瑟的秋風吹過，隔壁院子的銀杏葉飄過來，落到石桌上再被吹走。
    沙沙的風聲讓解雨臣的心躁動起來，他感到自己內心有什麽東西在一點一點崩塌。
    啪嗒一聲，有熟透的柿子掉到地上。
    解雨臣回過神來，他起身往屋子裏進去，厚重的窗簾沒有拉開，屋子裏一片昏暗，一切看上去都沒有任何改變。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解雨臣去到書架那邊翻出本相冊。
    這不是一本傳統意義上的相冊，是方秋水以前用一本筆記本，加上拍立得拍出來的照片製作而成。
    方秋水一直以來都不太喜歡拍照，最初解雨臣不明白原因，直到後來他發現方秋水的容貌不曾發生改變後，才開始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對於這一點，眾人心知肚明，卻從來沒有人主動問起過什麽。
    家裏的拍立得，是當年解九爺去日本留學時帶回來的老物件，家裏沒什麽人會用，反而方秋水對這台老式拍立得很熟悉。
    翻出拍立得那天，方秋水和梨芝帶著解雨臣拍了張合照，此後他們有了個約定，每年解雨臣生日的時候，他們就拿這台拍立得出來照一張相。
    話是這麽說，但後來方秋水還是拿著拍立得拍了不少照片。
    解雨臣一頁頁地翻看著筆記本，二十多年過去，紙張已經有些泛黃，照片也變得並不怎麽清晰，他腦子裏不由開始浮現出方秋水的一顰一笑。
    安靜的屋子裏，時不時傳出翻頁聲，而後一張紙條掉出來。
    解雨臣撿起來看，紙條看著像是從什麽書上撕下來，上麵是一長串德文。
    方秋水看外國典籍時，總喜歡去找原文版本來讀，小時候的解雨臣和霍秀秀，常常會驚歎於她龐大而複雜的知識量。
    解雨臣看不懂德語，他拿出手機拍照給黑瞎子發過去。
    這些德語是什麽意思？
    幾乎是快半小時過去，黑瞎子那邊才有回複。
    “ 從此我們再也沒有相逢
    但被你改變的那部分的我
    會代替你
    永遠地陪伴我 ”
    黑瞎子：是黑塞的書，叫《克林索爾的最後夏天》，花兒爺怎麽有興趣學德語？我可以教你啊，熟人價給你打個9折，五萬塊錢一節課怎麽樣？
    解雨臣沒有回複，他盯著屏幕裏那段翻譯過來的文章出神。
    黑瞎子：是嫌貴嗎？打八折也行，解大老板，我們價格好商量啊
    黑瞎子：價格很公道了，解大老板你再考慮考慮？
        “火氣這麽大？”看著屏幕上紅色的感歎號，黑瞎子好笑得不行。
    知道是什麽書之後，解雨臣從書架上找出那本書，果然很快翻到了被剪下來的那一頁。
    而這要歸功於，那一頁裏夾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坐在中間的解雨臣，他一左一右分別是梨芝和霍秀秀，這張照片拍自他十八歲生日那天。
    看著這張照片，解雨臣心中愈發感到不安，莫名的，他感到自己好像要發現某個真相。
    他繼續翻筆記本，上麵的照片開始出現變化，大約是由於年月久遠的緣故，照片上的人像已經變得有些模糊。
    解雨臣猛然想起來，拍立得上的人像會消失，拍立得用的相紙和一般相機的相紙不同。
    他直接將筆記本翻到最後，粘在筆記本裏的照片，已經完全沒有人像，隻有一張張空白的相紙貼在上麵。
    「從此我們再也沒有相逢」
    這句話不斷在解雨臣腦海中放大，他意識到一件無法接受的事情。
    方秋水從一開始，就在為後來的離開做準備，她不希望自己在解雨臣的世界中留下存在的痕跡，才會願意用這些終會變成空白的相紙留下些照片。
    解雨臣盯著手裏空白的筆記本，耳邊是嗡嗡的耳鳴聲，堵在心口的情緒讓他感到窒息，他扶著書架慢慢蹲下來，隻覺得世界天旋地轉完全站不住。
    “小花哥哥，你怎麽了？”
    門外傳來霍秀秀詫異的聲音，解雨臣下意識轉頭去看，站在門外的霍秀秀身影模糊，他怎麽睜眼也看不清熟悉的人影。
    霍秀秀來到解雨臣麵前，她伸手去擦解雨臣不斷湧出的淚水。
    “秀秀。”解雨臣音色嘶啞，“秋水她從一開始就打算要走，她一直在騙我。”
    聽到這句話，霍秀秀隨即紅了眼圈，眼淚跟著掉下來，原本安慰解雨臣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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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天黑得非常快，屋子裏沒有開燈，隻有院子外夜燈透過門口照射進來。
    昏暗的房間裏，解雨臣和霍秀秀倚靠著書架坐在地上，霍秀秀哭累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著過去。
    透過微弱的光線，解雨臣還在看手裏的筆記本，他發現自己無法對方秋水產生出恨的情緒，盡管他知道方秋水騙了自己，依舊不舍得將這個錯歸咎到方秋水身上。
    很多事情他自己能想得通，也明白方秋水有不得已的苦衷，他隻是無法原諒自己沒有早點發現這件事。
    這一晚的發現，解雨臣和霍秀秀都沒有告訴任何人，解雨臣去找人將相片重新處理，不願意讓這些記憶隨著時間消散。
    在對待這段回憶的態度上，解雨臣和方秋水有著完全不同的意見，他希望記憶和痕跡能永遠留存下來，這是刻在他內心深處的東西，即便是方秋水本人，也不能從他的身體裏將這些東西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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