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他的疲憊與她的淚水
    屋子裏的燈光，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柔和，也都要溫暖。窗外或許依舊是那個充滿了未知和潛在危險的世界，但此時此刻，在這個小小的、屬於他們的空間裏，一種難以言喻的、劫後餘生般的平靜，正悄然彌漫開來。
    顧沉舟回來了。
    他並非像上次執行任務歸來那樣，僅僅是身體帶著傷痕和硝煙味，而是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深深的、幾乎化不開的疲憊之中。那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勞累，更是精神上長期緊繃、在巨大的壓力和無形的角力中掙紮過後，所留下的深刻印記。
    他坐在炕沿上，軍裝外套隨意地搭在一邊，露出了裏麵略顯褶皺的襯衫。他的身形似乎比之前更清瘦了一些，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窩深陷，布滿了細密的紅血絲。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垂著頭，看著自己那雙布滿老繭、此刻卻顯得有些無力的手，仿佛還在消化著剛剛經曆的一切，又或者，隻是單純地需要時間來重新適應這久違的、屬於家的安寧。
    蘇麥子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他。
    這些天來，她經曆了怎樣的煎熬，隻有她自己知道。從最初得知他被隔離審查時的驚慌失措、天塌地陷，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局勢、尋找突破口，再到四處碰壁、求助無門、甚至遭遇威脅時的絕望與不屈，最後到抓住那一點點線索、步步為營、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她的心，就像是在油鍋裏反複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滿了恐懼、擔憂和巨大的壓力。
    她像一個繃緊了發條的戰士，不敢有絲毫鬆懈。她害怕自己一旦倒下，就再也沒有人能為顧沉舟奔走呼號。她強迫自己堅強，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把所有的眼淚和軟弱都死死地壓在心底。
    可現在，他回來了。
    就坐在她麵前，雖然疲憊不堪，雖然沉默不語，但他確實回來了。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終於“啪”地一聲，斷了。
    積攢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恐懼、委屈、思念和後怕，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洶湧地衝垮了她所有的偽裝和堅強。
    蘇麥子的視線開始模糊，眼前這個男人的身影變得有些扭曲。她想開口說點什麽，想問他這些天經曆了什麽，有沒有受苦，有沒有被冤枉……但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扼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眼淚，毫無征兆地，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不是嚎啕大哭，不是委屈的抽泣，而是那種壓抑了太久太久之後，終於得以釋放的、無聲的洶湧。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她不想哭的，尤其不想在他麵前哭。她想讓他看到自己是堅強的，是能和他並肩作戰的。可是，她忍不住。看到他那深深的疲憊，想到他這些天可能遭受的折磨和不公，再對比自己這段時間的煎熬和無助，她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顧沉舟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樣，緩緩抬起頭。當看到蘇麥子站在那裏，肩膀微微聳動，無聲地流著淚，臉上卻還強撐著倔強的表情時，他那顆同樣疲憊不堪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在被隔離審查的那些日子裏，他並非完全與世隔絕。通過某些隱晦的方式，他大致了解了外麵的情況，也知道了蘇麥子為了他，頂著巨大的壓力，四處奔走，甚至不惜冒險聯係舊部、試圖挖掘真相……
    他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
    他知道這個女人，用她那看似單薄卻異常堅韌的肩膀，扛起了多大的風雨。
    在那些冰冷而孤獨的日夜裏，支撐他熬過一次次審問、一次次心理攻防的，除了軍人的信念和對組織的信任，還有……對她的牽掛和愧疚。
    他欠她的，太多了。
    此刻，看著她無聲的淚水，顧沉舟隻覺得胸口悶得發慌。他想說點什麽來安慰她，想像上次那樣，笨拙地給她擦去眼淚，甚至……想再次將她擁入懷中。
    但他太累了。身心俱疲。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像是被抽空了。
    他隻能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心疼，有愧疚，有感激，還有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已經深入骨髓的深情。
    “別哭了……”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極度的疲憊，“我……沒事了。”
    這句“沒事了”，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中的艱辛和凶險，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本筆記裏的內容，確實被人抓住了把柄，無限放大，甚至差點就被定性為嚴重的政治問題。如果不是有正直的領導頂住了壓力，如果不是蘇麥子在外麵不顧一切地奔走雖然他不知道具體細節，但能猜到她的努力一定起到了某種作用），如果不是他最終找到了反擊的關鍵證據或許與“張蘭”事件的某些側麵有關？），他恐怕真的就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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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麥子聽到他沙啞的聲音，淚水流得更凶了。她知道他說“沒事”是在安慰她。怎麽可能沒事？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他這些天一定熬得極其辛苦！
    她再也控製不住，幾步走到炕邊，蹲下身子，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放在膝蓋上的那隻大手。
    他的手很涼，帶著一種久不見陽光的陰冷。
    “顧沉舟……”她哽咽著，後麵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隻能用力地握著他的手，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
    顧沉舟反手握住了她微涼的小手，緊了緊。他的力氣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樣子，看著她眼底那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心疼，心中那層因為驕傲和別扭而築起的高牆，在這一刻，終於徹底坍塌了。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麽一個人，會為了你奮不顧身，會為了你擔驚受怕，會因為你的安危而牽動所有的心神。
    而這個人，就在眼前。
    他微微俯下身，用額頭輕輕抵住了她的額頭。這是一個極其親昵、也極其脆弱的姿態。
    他能感受到她皮膚的細膩和微涼，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更能感受到她那顆因為擔憂和後怕而劇烈跳動的心。
    “……辛苦你了。”他閉上眼睛，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溫柔。
    蘇麥子再也忍不住，靠在他的肩膀上，放聲大哭起來。這一次，不再是無聲的啜泣，而是將所有的委屈、恐懼、擔憂和慶幸，都毫無保留地宣泄出來。
    顧沉舟沒有再阻止她，隻是伸出沒受傷的胳膊假設他上次任務的傷還沒完全好，或者這次審查又添了新傷，否則就用雙臂），輕輕地環住她顫抖的肩膀，任由她的淚水浸濕自己的衣襟。
    他的疲憊，與她的淚水，在這一刻，無聲地交融。
    沒有激烈的言語，沒有纏綿的親吻，隻有這疲憊中的相互依偎，淚水中的彼此慰藉。
    他們都經曆了各自的煉獄，也都為對方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而此刻的相擁而泣，既是過往苦難的終結，也是他們感情升華的開始。
    雖然前路依舊有陰霾張蘭的秘密，時代的風暴），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這份在絕境中淬煉出的、沉甸甸的情感，將成為他們未來共同麵對風雨的最堅實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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