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燈案頭墨痕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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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雨季的潮氣漫進朝南的書房,許硯秋握著鋼筆的指節有些發白。稿紙上《硯田記》的開頭已經劃掉第三遍,靛藍墨水在宣紙上暈出不規則的圓斑,像落在心尖的雨點。
    “阿秋,喝口蓮子茶。”雕花木門輕響,妻子蘇晚晴端著青瓷茶盞進來,月白色旗袍下擺掠過滿地堆疊的線裝書。案頭的銅製筆架上,五支狼毫筆掛著水珠,是她今早特意在露台上接的雨水——這是許硯秋堅持的老講究,寫古體散文必得用無根水發墨。
    指尖摩挲著泛黃的《文心雕龍》扉頁,硯秋忽然想起十五歲那年在舊書店遇見的場景。駝背的老店主顫巍巍遞給他這本缺了封皮的書:“小友,劉彥和說‘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你這名字取得妙啊。”後來他才知道,那位老人是民國時期的報人,因堅持不寫違心文章被打斷右手,卻用左手寫了三十年蠅頭小楷。
    電話在此時響起,屏幕上跳動著“周明宇”的名字。作為《九州文苑》的資深編輯,周明宇三個月前約他寫一組關於傳統手工藝的係列散文:“硯秋,現在都講究沉浸式創作,你該去實地看看那些老匠人的手作。”話筒裏傳來翻頁的窸窣聲,“我給你聯係了蘇州的緙絲坊,明早的車票——對了,把你夫人也帶上,她拍的非遺紀錄片很有味道。”
    晚晴擱下茶盞時,袖口的茉莉香混著墨香漫上來。硯秋望著她鬢角沾著的細小雨絲,忽然想起新婚時她在婚禮上念的詩:“我願作你案頭的青瓷筆洗,盛住你所有未及落下的墨色。”那時他剛辭去中學教職,決心以筆為生,嶽父嶽母雖有疑慮,卻還是將老宅的東廂房改造成這間書房,臨窗栽了兩株老梅。
    暮色漫進窗欞時,硯秋終於在新稿紙上落下第一筆:“緙絲匠人沈阿婆的木梭在經紗間遊走,經緯交錯處,宋人的山水正從時光裏漫出來。她指尖的薄繭是歲月織就的印章,每一道紋路都在訴說:真正的匠心,是讓古老的技藝在掌心重新呼吸……”
    樓下傳來母親剁餃餡的篤篤聲,混著晚晴調試相機的哢嗒聲。硯秋擱筆望向窗外,青瓦上的雨珠正順著飛簷滴落,在青石磚上敲出細碎的節拍。案頭的水仙開得正好,蔥綠的葉莖在台燈下投出清瘦的影,這讓他想起去年冬天,母親在陽台為他培育水仙球的場景——老人總說,寫書人案頭該有活物,才不至於讓文字沾了死氣。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社交軟件提示有新消息。點開“文心書齋”的作者群,年輕的網絡作家“青衫客”正在吐槽:“編輯讓我給主角加三角戀,說這樣數據好看。可我寫的是懸疑推理啊!”群裏頓時熱鬧起來,有人抱怨流量至上的規則,有人分享被要求“加大尺度”的經曆。硯秋沉默片刻,打下一行字:“或許我們該想想,筆下的文字究竟要在讀者心裏種下什麽。”
    夜色深時,晚晴抱著筆記本電腦進來,屏幕上是她新剪輯的紀錄片片段:晨光裏的緙絲坊,沈阿婆布滿皺紋的手與年輕學徒的手交疊著穿梭經緯。“你看,”她指著畫麵中定格的雙手,“傳統和新生,其實可以這樣自然地銜接。”硯秋忽然明白,周明宇說的“沉浸式創作”,從來不是閉門造車,而是讓文字紮根在生活的土壤裏,讓每個字符都帶著人間煙火的溫度。
    母親端著夜宵推門進來時,正看見兒子兒媳湊在電腦前討論拍攝細節。瓷碗裏的山藥粥騰起熱氣,撒著的枸杞像落在雪地上的星火。“趁熱喝,”老人笑著放下碗,“你爸當年編縣誌時,總說文章要像這粥,得熬出米香才行。”
    硯秋舀起一勺粥,綿密的口感裏帶著山藥的清甜。窗外的雨聲漸歇,月光從雲隙間漏下來,給案頭的稿紙鍍上一層柔邊。他忽然想起老店主臨終前送他的話:“寫字的人,心裏得有盞燈,照得見自己,也照得見別人。”此刻,書房裏的台燈、廚房的燈火、妻子眼中的光,正匯聚成那盞長明的心燈,在漸濃的夜色裏,照亮了稿紙上未寫完的故事,也照亮了漫長的筆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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