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木雕榫卯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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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州的馬頭牆在晨霧裏若隱若現,許硯秋踩著青石板拐進“承誌堂”時,聽見木雕作坊裏傳來木料相撞的悶響。老汪坐在輪椅上,左手握著刻刀,正在給學徒演示“分心花板”的榫卯拚接,缺了食指的右手腕用布帶固定在輪椅扶手上,像段被歲月磨亮的老竹根。
    “榫卯講究‘陰陽相生’,”他的刻刀在椽子榫頭劃出淺槽,木屑落在泛著包漿的圍裙上,“就像寫文章的起承轉合,榫頭太尖會斷,卯眼太淺不實。”陸辰安盯著老汪左手刻出的卷草紋,發現線條比右手作品多了份顫抖的溫柔——正適合他小說裏“凶手用左手偽造不在場證明”的伏筆。
    晚晴的鏡頭掃過牆上掛著的《徽州百工圖》木雕殘片,殘缺處被新木補上,接縫處用金粉描著細小的靈芝紋。“去年摔斷手後,我才明白老輩人說的‘雕壞了也是造化’,”老汪忽然轉頭,眼角的皺紋裏盛著三分自嘲,“現在用左手雕,反而看出從前右手太滿,留不得半點呼吸。”
    許硯秋摸著案頭未完成的“八仙過海”掛屏,發現呂洞賓的衣袂處故意留著斧劈的毛邊——這是老汪新創的“殘缺雕法”,讓每個神仙都像剛從雲霧裏走出來。他忽然想起自己那篇被退稿的《硯田記》,初版太過工整,反失了泥土氣,後來在母親的建議下加入磨墨時的手澤細節,才讓編輯眼前一亮。
    午後在天井邊喝茶,陸辰安的手機彈出網絡文學平台的彈窗:“您的作品《淬刃》因‘傳統元素占比過高’被調低推薦權重,建議增加‘現代都市情感線’。”年輕人捏著青瓷茶杯的指節發白,杯底“徽州窯”的冰裂紋映著他眼底的掙紮:“老汪用殘手雕出更有魂的作品,可我們寫傳統技藝,反而成了數據世界的‘殘次品’?”
    老汪忽然舉起左手刻的小木雕——半片殘缺的荷葉托著顆滾動的露珠,缺口處嵌著粒銀砂:“我徒弟小程用3d建模複原古建木雕,電腦算出的弧度分毫不差,”他敲了敲輪椅扶手,“但機器不懂,木頭上的蟲眼、結疤,都是樹活過的證據。”這話讓許硯秋想起周明宇說的“好文章要有‘木紋’”,那些被刻意打磨掉的生活褶皺,恰恰是故事的呼吸孔。
    暮色漫進作坊時,小程抱著筆記本電腦過來,屏幕上是他用ai修複的老汪右手木雕視頻。當虛擬的右手在數字空間裏重新握刀,老汪卻笑了:“讓機器學我的右手吧,反正我的左手已經長出新的魂。”他指向牆角堆著的左手木雕習作,每一件都帶著獨特的顫筆,像老樹新抽的枝椏。
    歸程經過村口的百年銀杏,陸辰安忽然停步。飄落的銀杏葉在青石板上堆成金毯,他彎腰撿起一片,葉脈的走向竟與老汪左手雕的卷草紋驚人相似:“許老師,我想通了!小說裏的凶手不是在模仿木雕技藝,而是在利用‘殘缺雕法’的邏輯——故意留下‘不完美’的線索,反而讓整個詭計更堅固,就像榫卯的陰陽相濟。”
    手機震動,母親發來消息:“新配的眼鏡很清楚,今天幫你整理書房,發現你中學時寫的《陶土日記》,夾在《文心雕龍》裏。”附帶的照片中,泛黃的筆記本上畫著歪扭的陶罐,旁邊寫著:“陶土要等露水幹了才不裂,文字要等心定了才不浮。”這是十五歲的許硯秋在老書店受贈書籍後寫的感悟,沒想到母親竟保存至今。
    深夜,許硯秋在民宿書桌前翻看老汪送的《木雕經》,泛黃的紙頁間夾著片銀杏葉,葉脈上用鉛筆寫著“留三分給時光”。隔壁傳來陸辰安的踱步聲,間或有鍵盤敲擊的輕響——想必是在修改《淬刃》的大綱,將榫卯的“陰陽平衡”融入凶手的作案邏輯。
    周明宇的消息打破寂靜:“平台要開‘匠人懸疑’專題,陸辰安的《淬刃》被列為重點孵化項目,但要求保留傳統元素的同時‘增加年輕化表達’。”許硯秋望著窗外的徽州月,月光給馬頭牆鍍上銀邊,忽然想起老汪說的“木雕要順著木紋走”——所謂年輕化,不該是砍斷傳統的枝幹,而是讓新芽從老根上自然生長。
    他提起筆,在新稿紙上寫下:“老汪左手刻刀落下的瞬間,木屑紛飛如落雪。他說每道刻痕都是木頭的呼吸,就像每個字都是寫作者的心跳——太快則亂,太輕則浮,唯有順著心意與時光的紋路,才能雕出經得起觸摸的故事。”
    墨香混著木雕作坊殘留的鬆香,在台燈下輕輕流轉。許硯秋知道,徽州之行不僅讓陸辰安的懸疑小說有了新的筋骨,更讓他對“創作生態”有了更深的理解:就像老汪與小程、傳統木雕與3d建模的共生,健康的創作環境從來不是非此即彼的戰場,而是允許不同形態的文字生命,在時光的土壤裏各自紮根,彼此映照。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吆喝在古巷裏回蕩。許硯秋合上筆記本,案頭的銀杏葉在微風中輕顫,葉脈間的銀砂閃著細碎的光——那是老汪悄悄嵌進去的,就像每個寫作者藏在文字裏的真心,終將在某個時刻,被懂得的讀者輕輕拾起,讓文心的長明之火,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掌間,永遠跳動著溫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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