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家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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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小人糊塗!小人說錯了!求公子饒命!”那名手下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頭。
    王揚當然不能殺他,但既然之前說了“辱母者死”,現在他一認錯就立即改口相饒,實在顯得有些丟份兒,最好再來一個台階,然後就能順理成章地走下來。
    可這個台階在哪呢?
    按照一般行事,杜三爺此時應該出來打打圓場,代手下說情,但他懷疑王揚底細,所以一聲不吭,隻是冷眼旁觀,看王揚準備如何收場。
    黑漢也犯了難,如果沒有女兒,一咬牙說殺人也就殺了,可阿五才那麽小,自己若是被判了斬刑,誰來照顧她?
    另外三名手下誰敢在這個時候出聲?全都噤若寒蟬,空氣仿佛被凝結一般。
    小阿五看看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那名手下,又看看王揚滿臉冷酷的樣子,再看看杜三爺靜觀其變的表情,爹爹提刀卻不砍下的動作,大眼睛一轉,衝上前抱住爹爹的胳膊,叫道:“爹爹,不能殺人!”
    然後小腦袋轉向王揚:“公子,你長得這麽好看,一定不會殺人的!”
    王揚微微皺眉:“長得好看和不會殺人有什麽關係?”
    小阿五一臉天真無邪地說:“長得好看的都是好人啊!好人當然不殺人!惡人殺人,惡人長得醜!”
    你個小機靈鬼!頗有我小時候的風采!
    王揚得了台階,當即借坡下驢,哈哈大笑:“好好好!既然我像好人,那這個人我就不殺了。黑漢,把刀收起來。”
    黑漢這才舒了一口氣,回刀入鞘,用力特意重了幾分,發出鋥的一聲嗡鳴。幾名手下心中俱是一凜。跪在地上、“死裏逃生”的那人連連磕頭謝恩。
    杜三爺拱手道:“這位公子,我不知道你是什麽背景,我們無冤無仇,我也沒想過得罪你。隻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管到哪說,也駁不了這個理。”
    “不就是錢嗎?多大點事?他欠你多少錢?”
    “一萬三千兩百錢。”
    黑漢大吃一驚:“根本沒有!沒有這麽多!”
    “之前是沒有這麽多,但你一直不還,每月生利一分,契約上寫的清清楚楚,你可以自己算,我還不至於蒙你這點小錢。”杜三爺冷笑。
    黑漢隻覺全身發涼,王揚滿不在乎地說道:“不就是這點錢嗎?你等三天,三天後給你拿錢便是。”
    “他現在拿不出來,過三天就能拿出來了?”
    “他是拿不出來,但我可以,三天後接我的人就到了,三日後酉時,你來這兒拿錢。”
    “王公子......”黑漢感動得要流出淚來,這麽多錢可不是什麽小數目,就是把他自己賣了也還不起。更何況他還是兵籍,就是想把自己賣與別人為奴,也沒有這個資格。
    杜三爺一雙鷹目凝視王揚:“可我憑什麽要等上三天?”
    王揚打了個哈氣,懶懶道:“琅琊王氏這四個字,不夠你等上三天嗎?”
    “你......你是琅琊王氏?!”
    雖然早懷疑此人出身高門士族,可聽他親口說出琅琊王氏的時候,杜三爺還是很吃驚。
    王揚一笑,並不說話。
    這種時候需要捧角兒,自己說就掉價了。
    黑漢很自覺地站了出來,介紹道:“這位便是琅琊王公子,叔父官拜散騎侍郎!”
    “散騎侍郎?”杜三爺眼神狐疑,目光集中在王揚臉上,似乎在捕捉他最細微的表情變化:“荊州城裏隻有一個琅琊王氏,就是住在壽康巷丁家老宅裏的那位,姓王名泰,年三十九,閣下年紀甚輕,實在不像三十九的樣子。”
    王揚雙目半閉,拍著腿,洋洋誦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眾人都覺莫名其妙,在場沒人讀過詩經,不知王揚念的是什麽,但念的是詩總還是能聽出來的。隻是這音調甚是奇怪,和平常說話大不相同。
    杜三爺皺眉:“你這是何意?”
    王揚不理,繼續誦道:“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杜三爺見多識廣,聽出王揚這音調鼻音厚重,音節較長,似乎和北方話有點像。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王揚越念越興起,眾人在嗡鳴鏗鏘聲中,逐漸聽出了一些詩歌的韻律感。真要繼續向來下聽時,誦詩聲戛然而止。
    一屋子人不解地看向王揚,王揚看向杜三爺:“明白了嗎?”
    杜三爺茫然:“這......明白什麽?”
    王揚麵露倨傲之色:“此為‘洛生詠’,乃中原正音!自五胡亂華,衣冠南渡,能做此音者少。江南士族雖多,卻隻能作‘吳語’而已!可於我而言,此乃我家故物,何難之有?”
    南朝士族分為兩部分,一是五胡亂華之後,從北方遷徙過來的中原望族。因為僑居江南,所以稱為“僑姓”。比如琅琊王氏、陳郡謝氏,都是僑姓的代表。
    另一部分是從東吳時代起便世居江南的本土家族,他們被稱為“吳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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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族內部一直存在一個鄙視鏈,即僑姓瞧不起吳姓。不僅瞧不起他們的血統、文化、學問,就連口音也瞧不上。所以盡管已經混居多代,但還是有一些中原舊族,堅持學習北音,不願被吳語同化。
    可隨著時間推移,南北音交融混合是不可避免的事。在這樣的趨勢下,“洛聲詠”便成為一種較為獨特的“技能”。
    “洛生詠”指的是東晉之前,洛陽太學生吟詠儒經時用的標準雅音,一般士族子弟根本不會,隻有那些出身正統又有家學傳承的僑姓高門,才能熏陶出會“洛聲詠”的子弟。
    王揚可沒機會被高門家學熏染,但他卻接受過現代學術訓練。陳寅恪先生曾在《從史實論<切韻>》中指出隋代韻書《切韻》代表的是東晉南渡以前,洛陽舊音的係統。所謂“洛陽舊音”,指的便是“洛生詠”的音讀。
    所以王揚念的“洛生詠”,靠的便是現在還沒有問世的《切韻》一書,雖不能完美複現標準洛音,卻也相差不遠。
    一來時代已遠,北音傳承不正,洛聲詠本來就難得正宗。二來杜三爺既非音韻學大家,也非僑姓大族子弟,哪懂分辨什麽洛聲詠?
    不過他聽過北方話,也聽說過僑姓士族對所謂“中原正聲”的推崇,所以還是被王揚的這番“朗誦表演”給震住了。
    更重要的是,
    這種談判時候突然吟詩,直當滿座無人的派頭,真他娘的有大士族的氣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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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用“洛生詠”震人可不是王揚的特例。當年桓溫設鴻門宴,廣設甲兵,以脅朝士。謝安當眾作洛生詠,桓溫“憚其曠遠,乃趣解兵。”《世說新語·雅量》)還有作者說裏引的《南齊書》的史料,山獠準備殺張融吃肉,張融“作洛生詠,賊異之而不害也。”也是其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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