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吳聲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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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王就是從建康來的,要聽吳聲還用你們唱?換西曲!本王要聽正宗的西曲!”
    “吳聲”和“西曲”都是當時民間流行的音樂。“吳聲”流行於以江浙地區為代表的長江下遊一帶,《子夜歌》便是吳聲中的代表曲目。而西曲則盛於長江中遊的荊襄之地。
    從樂理上來說,兩者都屬於“清商樂”的範疇,但曲目節奏和腔調唱法有別。
    這種情況有點類似於“朋克”和“重金屬”,雖然同屬於搖滾樂,具體風格卻不相同。
    由於江浙吳地是南朝的政治文化中心,所以“吳聲”很早便進入上流社會,形象逐漸雅化。相比之下,“西曲”的民間色彩仍然很重,在特定場合甚至被認為登不上大雅之堂。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這個王府宴席、士大夫雲集的場合,歌女們選擇唱吳聲,一來是為了不降格調,二來為了討好巴東王,因為巴東王是建康人,想來更喜歡吳聲。誰成想王爺突然間要聽西曲!
    好在一些經典曲目平時都有排練,第一個出場的歌女立即用荊楚方言啟聲唱道:“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
    歌聲蒼涼悠揚,仿佛從遙遠之地傳來的呼喚,訴說著古老的故事。
    樂人們開始奏樂,樂聲如寒風吹過荒野,卷起滿地枯黃。
    “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
    “聞歡下揚州,相送楚山頭。探手抱腰看,江水斷不流!探手抱腰看,江水斷不流!”
    “斷——不——流——”
    這幾位歌女唱功相當之好,蕭瑟憂傷的歌聲在大殿中回蕩,仿佛打城的潮水,一波一波地衝擊著在場賓客的心靈。哀婉的旋律,能讓人好像看到一位孤獨的女子,在山頭癡癡地守望。
    王揚突然想到《史記·留侯世家》中劉邦對正在哭泣的戚夫人說的一句話:“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
    或許,荊楚音樂從骨子裏就帶有一種深沉的憂傷感吧。
    歌罷,巴東王問:“這曲子叫什麽名?”
    歌女欠身答道:“回王爺,此曲名為《莫愁樂》。”
    “歌詞是誰寫的。”
    歌女回答不出來。樂湛說道:
    “這是民間歌謠,沒有留下作者姓名。相傳楚地有女子名莫愁,貌極美,善歌,與鄰家少年定情。少年為求前程遠行,約定功成後迎娶莫愁,卻不料行後莫愁家人犯罪,莫愁亦遭流放,沒入楚館,為歌妓,紅極一時。”
    樂湛歎了口氣,頗為感慨:
    “這莫愁雖身在歌舞場,然為情郎守身,矢誌不渝,苦覓情郎無果,唱聲常哀怨。十年後,情郎於館中認出莫愁,為其贖身,兩人返鄉定居,一生恩愛,遂成荊楚佳話。”
    “啊?還有後續?那這歌詞怎麽這麽簡單?”巴東王問。
    “自古流傳的就這幾句,唱的是莫愁和情郎分別的場麵。”
    巴東王有些掃興:“重頭戲就在妓館相遇,沒相遇沒意思。”
    突然有人應聲道:“要相遇有什麽難的?王爺新禦荊州,何用舊唱辭?”
    巴東王循聲一看,隻見柳憕醉眼朦朧,一臉酒紅,神態張狂之中又隱帶失意之色。
    巴東王喜道:“素聞四郎善詩,有捷才,舉筆便成,無所改定。今日為本王作新辭可好?”
    “可以,但我要他和我一起寫!”柳憕醉醺醺地一指王揚。
    王揚皺眉。
    “阿深!你醉了!”柳惔試圖攔住柳憕。
    柳憕掙脫了兄長的阻攔,搖搖晃晃站起,大聲道:“王揚!你敢和我賭詩嗎?”
    準確來說,這賭的是“歌詩”。
    “歌詩”是古詩的一種,用以合樂演唱,像漢代的樂府詩,唐代的“新樂府”,還有剛才歌女們演唱的“子夜歌”和“莫愁樂”,都屬於歌詩的範疇。
    盡管此時歌詩在地位上尚與正統詩體有一定距離,但這是在宋詞興起之前,民間最流行的樂辭形式。可以理解為現在流行音樂的歌詞。雖然多數情況下,歌詞並不進入到嚴肅文學的視域中,但如果寫得特別好,也會受到主流文學批評的推崇。比如鮑勃·迪倫。
    這也是不管柳憕還是以往那些文人士大夫,大多不會排斥寫作歌詩的原因之一。
    柳憕的身體時而傾斜一下,似乎隨時都可能摔倒,發紅的雙眼緊緊盯住王揚。
    “王爺,舍弟醉了,多有冒犯,我先帶他回去——”
    “誒!柳四郎這是真性情!再說王柳家兩大才子賭詩,也是風雅之事,何來冒犯!”巴東王說完又向柳憕道:“不過四郎,你這話問得不太好,王揚堂堂琅琊王氏,名家之後,哪有不敢的道理?”
    王揚也不用巴東王拱火,柳憕當眾挑釁,再加上之前查戶口的事,梁子早結,今天這麽多人在場,不教他做人的話,還以為我是軟柿子!當即問道:“怎麽賭?”
    柳憕高聲道:“你我各寫一詩分高下,你若輸了,就向我三叩首,明明白白地承認你輸了!”
    眾人都有些吃驚,賭詩勝負是常有之事,但士大夫最重顏麵,輸者磕頭則是聞所未聞!若王揚真的輸了,這頭一磕,今後還如何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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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星涵素知柳憕詩才敏捷,有援筆立成之能,擔心王揚一時受激不過,中正柳憕下懷,開口相阻道:“兩位俱是大家子,何必效那——”
    話還沒說完,就聽王揚說:“可以。你要是輸了,我也不讓你磕頭,你的牛車給我,你柳憕今後不準再乘牛車!”
    四座都是一驚!
    心道這王揚也夠狠!
    乘牛車可以是士大夫的體麵,不準再乘牛車,豈不是排出士流!這是何等的羞辱?!如果真的不坐牛車的話,那以後怎麽出行?難不成真像那些寒族小姓一樣乘馬車?
    王揚對於羞不羞辱倒不太在意,主要是搞輛車是正經的,也不能每次外出都用郡學的車啊!
    可如果直接賭車就顯得有點o了,畢竟是士族子弟,被人發現自己是奔著人家車去的,那也太掉價了,所以就附加了一條“不許柳憕再乘牛車”。
    在其他人眼中,這條賭約自然是主要目的。
    但隻有王揚自己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巴東王興奮道:“大了大了!這回玩大了啊!果然是世家公子,要玩就玩大的!”
    孔長瑜看著自家主公高興的那個樣兒,有點想捂臉。
    柳憕雖然醉酒,但還未完全失去理智,他前幾天親耳聽到王揚自承不會寫詩,所以打定主意王揚不敢賭。現在見王揚居然毫無懼意地應下來,心中不免有些猶疑。
    王揚見柳憕神色僵住,笑道:“怕輸就趕緊坐下吧,別站這兒丟人現眼。”
    柳憕自負詩速才捷,怎肯示弱:“王揚!今日你的頭算是磕定了!”
    謝星涵本來極為王揚擔心,聽王揚這麽說,又仔細觀察王揚的表情,突然覺得他笑得似乎有些......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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