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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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天地之有常兮,長幼序分——”
王揖坐姿散漫,醉笑執筷,橫擊酒樽,隨即手臂一伸,筷指王揚。
王泰神色焦慮,看向王揖:“五叔——”
王揚長身斜倚,寶藍衣衫逸宕,眼角含微醺,白麵染飛霞,手指如筆,在空中連劃,笑意吟吟:
“緬宗族之綿邈兮,叔侄情深!”
王泰隻好看向王揚:“之顏呐——”
王揖哈哈大笑,抬手虛引:
“觀棠棣之聯輝兮,荊枝共茂!”
王泰耐住性子,又轉過頭:“五叔,要不先——”
王揚振衣坐直,橫袖一揮:
“沐蘭桂之齊芳兮,玉樹同春!”
王泰也抓住節奏了,不叫王揚,迅速看向王揖叫道:“五叔咱——”
啪啪啪!
王揖撫掌叫好:“好一個玉樹同春!這韻協得好!賢侄,你留點神,我可要入典了聯賦中用典)。”
王揖稍作思忖,王泰趕緊插話:“五叔,剛才說——”
“有了!”王揖筷箸斜挑,聲音悠長:“思周公之握發兮,成王沐其深恩。”
王揚略一沉吟,王泰馬上開口:“之顏——”
王揚自斟自酌,意態深沉:“念季子之讓國兮,後昆仰此高魂。”
“接得妙啊!”
王泰突然拍了一下桌案,大聲稱讚,把王揖、王揚都嚇了一跳。
“這句接得妙!五叔您用的是周公佐成王的典故,之顏續以季劄讓國的美談,這一佐一讓,都是親族大義的範章啊!更妙的是周公與成王乃叔侄,季劄第三次讓國,亦是讓位給其侄,也涉叔侄典,可謂事對合契......”
王泰笑容燦爛。
插不進話?
那我加入總可以了吧!
“五叔,方才——”
王泰誇完王揚,正要引入正題,王揖筷子一指王泰,興衝衝道:
“仲通,你賦下句!”
王泰:(⊙o⊙)
王泰雖說本身不擅長作賦,但若是感覺到了,也能勉強上陣。隻是一來他心思不在此處,根本沒感覺。二來開始時也沒細聽,文脈接不上。要是他不太懂賦格,還真敢莽出兩句。關鍵他還懂,一懂就真不會接了。
他現在就是很無語,正吃著飯,喝著酒,說著正事兒,然後這兩人突然就聯上賦了!還他娘聯的是騷體賦!他現在試圖回想這聯賦是怎麽開始的,根本想不出來,因為開始得沒有任何征兆!
最關鍵是他的話還沒說清啊!就這麽滑過去了豈不是坐實了他查了譜之後還認了小畜生?
王泰一笑道:
“侄兒拙鈍,若勉強續貂,難免壞了清韻,就不獻醜了。”他說著看向王揚:“之顏才思敏贍,實在令人欽佩。說來慚愧,咱們琅琊王氏,綿延百代,支係繁複——”
王揚接口道:
“支係確實繁複,但架不住阿兄敦敘彝倫,用心查訪啊!若無之前阿兄不辭辛勞,辨譜係,明族黨,與我敘親通問,我今日還是如孤蓬飄萍,舉目無親。來,阿兄,我再敬你一杯!”
王泰被王揚精準預判,切斷話頭,心中大罵王揚狡猾,口中推脫道:
“其實我辨得也不是很明——”
“阿兄你就不要謙虛了!”王揚看向王揖,歎道:“我這個阿兄什麽都好,就是太謙虛。”
王揖笑道:“仲通一向如此。”
王泰:???
“五叔,我不是謙虛,我是真查得不太明白。要不五叔,您親自查查?”
王揖一笑:“你都查過了我還查什麽?我還能信不過你?”
王泰想吐血。
王揖看向王泰,認真說道:
“仲通啊,在這件事上,你不必過謙。所謂‘克明俊德,以親九族。’‘親親之義,寔在敦固。’你敦親疏屬,敘問同族,使飄萍者得依其本,離散者複聚其宗,這既是你的德行仁義,也是光大我王氏門楣的善舉——”
王泰流汗:“五叔,其實不是——”
王揖聲音一高:“更何況你還發現了我王家的千裏駒!你是功臣呐!來,侄兒,我也敬你一杯!”
王泰流汗更甚,臉都有些熱急)紅了,慌忙解釋道:“真不是——”
王揖皺眉:“真不是什麽?難道之顏不是千裏駒?”
王揚向王泰拱手道:“我實在算不上什麽千裏駒,不過阿兄確實是我的伯樂。”
王泰連連擺手:
“你阿兄不是伯樂,你阿叔才是伯樂!”
王揖爽聲大笑:
“我就算是伯樂,可遠在京中,也沒有這個千裏眼啊!”
他伸手遙點王泰:
“還是你憑軒先睹,臨淵先獲,又能察微知著,眼光獨到......”
王泰嘴角微微抽搐:
“什麽察微知著.......五叔你就別取笑我了。我也是托人代查,諸多疏漏,實難周全!像你們之前說的分宗啊,新譜舊譜啊,我都不知道。其實之顏到底是哪房哪枝,我到現在都弄不太清楚......”
王揖一揮手:
“這是小節,不重要!昆山片玉,已足為珍,隻要是我琅琊血脈,又何必究其出自哪房哪支?你查出他是王家人,和咱們有同族之親,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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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泰不知如何接這句話,臉色尷尬。
王揖眼神驚奇,一指王揚:
“難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假的琅琊王氏?”
王泰沒想到王揖會這麽說,臉色頓時一僵,吞吞吐吐道:
“其實也不是......隻是當時代查的人有點迷惑......這個......嗯.......”
王揖轉而看向王揚,神色認真:
“之顏,你是假的琅琊王氏嗎?”
王揚臉上沒有絲毫慌張的神色,笑問道:
“琅琊王氏還有假的嗎?再說我要是假的,我阿兄又查家譜又查戶牒的,能不知道?”
王揖驚道:“還查戶牒了?”
王揚睜大眼睛:“是啊!”
兩人一起看向王泰,神情出奇一致。
王泰抹去額角涔涔冷汗,強笑道:
“我......我也是隨便一查......”
王揚一拍桌:“我就說我阿兄謙虛,確實如此,查了就是查了,還要加上‘隨便’二字。這戶牒是隨便查的嗎?”
王揖一敲案:“當然不隨便,隨便能查戶牒嗎?”
王揚神色豪邁:“就退一萬步講,查完發現我是假的——”
王揖一臉不信:“那怎麽可能呢?”
王揚說:“假設假設。”
“哦,假設可以。”
王泰:......
“假設我阿兄查完發現我是假的。啊,難道我阿兄故意不說,還跟我敘親,還跟我常走動——”
王揖又驚道:“還常走動了?”
“是啊!親戚間可不就得常走動嘛。當然,我是晚輩,所以都是我去拜訪,這是應該的。”
王揖點頭:“應該應該。”
王泰:......
他扯了扯粘在背上的衣服,隻覺燥熱至極:“其實也不算......”
“不僅常走動,還送我禮物!”
王揖再驚:“還送禮物了?”
“是啊,阿兄憐我家業太薄,特意送的,整整二十二箱哩!”
王揖看向王泰:“仲通啊,你真是大手筆呀!”
王泰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正想該怎麽應對時,王揚的聲音響起,並且突然變得深沉起來:
“我阿兄不是大手筆,是人好。”
王揚帶著幾分醉意的朦朧,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即將袒露肺腑的氣息,用力點了點自己胸口:
“我王揚一個疏枝旁係,祖德雖盛,而家世早凋;門望雖高,然身微如芥。自來荊州,雖聞同族在此,卻不敢妄攀,每逢佳節,空對殘燈而已!
原以為此生隻作無根之萍,豈料竟能得阿兄青眼,查譜敘親,考牒明宗,不以我親疏而棄,不以我家貧而遠!那二十二箱禮物我都封存起來了,妥善放置。因為它們於我而言,絕非是尋常貨財!它們是阿兄接納我的溫暖憑信!是我重沐族蔭的最佳證明!”
王揚說到最後聲音哽咽,眼中似有淚光。
這邊阿兄整個人都已經聽傻了。
他從沒想到王揚要禮物還有這層意思在,這小畜生是不是一般畜生,是真畜生啊!這是要人證物證都全的意思啊!
王揖也聽得一愣一愣的,看向王揚,眼神都變了,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接,這情緒也太飽滿了!給人一種好像不落淚不好接的感覺。
“所以——”王揚沒用王揖接話,自己來接,“假設有人說我是假的琅琊王氏,我不可能允許。不光是為我自己不允許,更是為我阿兄!難道我阿兄知道我假的,還幫我隱瞞,和我做戲,這不是說我阿兄和我聯手欺騙整個荊州城嗎?這不是說我阿兄是我冒姓琅琊行騙的庇翼嗎?”
王揚深吸一口氣,目光如鐵,一字一頓:
“說我可以!說我阿兄,我不答應!”
王泰看著眼前這一幕,隻覺天旋地轉,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王揖則是一臉看戲吃瓜的驚歎模樣,正準備再點評幾句時,便聽王揚道:
“當然了,以前荊州城裏隻有我阿兄一人,但現在不一樣了,又多了我阿叔——”
王揖聞此一激靈,立即捂胸道:
“之顏呐,阿叔就先別提了,阿叔心府怔忡,不堪驟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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