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主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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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碗傾盡苦酒幹,獐油抹手骨輕拈。
我撕羊腿呼添火,他啖蟲羹興正酣。
蠻兒歌,漢郎歡,笑鬧踏舞亂袖衫。
真言互剖心肝照,義氣當胸重如山!
.......
“兄弟,不是吾說爾,爾這酒喝得不行這!才喝幾何就換山漿子喝?這山漿子在我們蠻部都是給女人喝這!”
少君長隨即用蠻語喊了一句,立刻有侍者上前,把盛著山果汁的罐子抱走。
蠻字乃南方部族之自稱,本義為“民”,轉漢文音譯寫作?,是蠻的金文原字,至篆文始作蟲旁,寫作“蠻”。《臨海水土誌》言:‘山夷自呼為彌麟’,彌麟便是閩字的古音緩讀即切音),閩與蠻上古音同屬明母中古音亦然),韻部元文相通,乃一音之轉,義又同,如《史記索隱》注《吳太伯世家》雲:“蠻者,閩也。”中原文化中雖對蠻、閩等字漸加貶義,卻不影響蠻族自稱,亦不以他人稱蠻為無禮。故楚君曰:“吾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諡。”當時“中國”即中原之義。)
王揚一看“山漿子”要被拿走,頓時皺眉:“幹嘛拿走?我還要喝呢!”
“似是)丈呼夫),就喝丈夫喝的介!”
少君長大著舌頭,噴著酒氣,拽過王揚的碗就要添酒。
“放著放著!”
王揚酒至半酣,春色浮麵,酡顏略染霞色,醉眸微漾星瀾,手指連點。
少君長把碗“咚”地一撂,瞪眼怒道:“咋這!看不起爾蠻兄?”
王揚眼尾倏然一顫,唇邊那抹醉笑凝住,震驚地看著少君長:
“我們漢人交朋友,從來不看時間長短,看的是意氣相投,肝膽相照!你我兄弟雖初識,卻是一見如故,推心置腹!所以我們人生幾何,對酒當歌,同席同飲,交心至此!現在兄弟你說這話,實在讓人寒心.......”
王揚喉頭滾動,聲音漸低,手指在胸前叩了叩,眼中浮起幾分痛心黯然。
少君長抵受不住,粗獷的麵容上閃過一絲慌亂,馬上道:
“是吾言錯這,吾自罰一碗。”
說罷抓起酒碗,一飲而盡。
“不過兄弟,爾也得再陪吾飲幾碗,爾進了吾的帳子,不陪吾飲盡興如何行這?”
少君長粗糲的大手不容拒絕地夯住王揚肩膀,咧嘴憨笑。
王揚笑道:
“不是兄弟我不陪你飲盡興,實在是有三個沒法飲盡興的理由。”
“來也來也!還扯出三個理來!爾言與吾聽聽!若有一個言不通!便要飲酒!”
少君長搖晃著大腦袋,聲音吼得王揚耳中嗡嗡作響。
“好啊!這樣,我依次說,說通一個,少君長便飲一碗——”
少君長剛要開口拒絕,王揚便道:“我若有一個理由說不通,那我便連飲三碗!”
少君長一拍木桌,震得桌上油光發亮的羊骨節哢啦啦地跳了起來:
“這可是爾言的!不許抵賴!”
少君長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露出兩排牙齒,活像頭叼住獵物的山豹。
王揚豎起一根手指:
“這一個理由,你這酒菜不合我胃口——你先別急,聽我說。這羊排羊腿、竹筒菰米飯、石板獐子肉,做得不錯,不瞞兄弟,我這幾天沒吃好,就惦記一口烤羊腿。你給兄弟解了饞,兄弟我記你的情。但你這蛇芋羹、拌竹鼠、還有這大白蟲子......說真的,兄弟我是真消受不起。”
王揚皺著眉,指了指桌邊幾道菜,雖然沒吃,但一打眼就仿佛受刑一般。
少君長立馬不幹了:“都是美味啊這!爾自己不知美味,爾怪得誰!”
王揚正色道:
“兄弟你這話就說差了。這美味如美人,千姿百態,各有所愛,不能相強。你視這蟲蛹為珍饈佳肴,我觀之卻如臨大敵;你飲這百草酒酣暢淋漓,我嚐來卻似吞刀咽火。現在你是主,我是客,你來招待我,總得按我的口味來吧?這酒菜都不對我胃口,你讓我如何盡情?”
少君長一時語塞,卡了半晌冒出一句:
“你們漢家不是有一句話叫‘主便客從’嗎?”
“我從了呀!我沒讓你把我不喜歡的菜都端下去吧?最多我就是往旁邊放放,這還不算從?不過我這客從了主便,你這主也應該待客周啊!待客之道,當如春風拂柳,隨其勢而不逆;流水映月,順其情而不奪。兄弟你雖盛意拳拳,卻不察客人好惡,好比強令山鷹食粟,逼著虎豹茹素。實在有失周到啊!你自己說,這碗酒,你該不該喝?”
少君長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問道:
“爾這口才和誰學的?”
“主要是有理,有理走遍天下,和口才有什麽關係?趕緊喝酒!”
少君長沒好氣地把酒喝了。王揚立即道:
“來,給你們少鯫耶滿上。”
少君長直起身,聲如悶雷:
“爾還沒說第二理!如何就一定是吾喝這?”
“這第二碗你還真得喝。兄弟我一直惦記給你講寶藏的事兒,所以才收著分寸,不能痛飲,就是怕耽誤你的正事。‘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為你汶陽部的前程憂心,你不體諒我用心良苦也就罷了,反倒想方設法灌我酒,這就有點不仗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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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長瞪大眼睛,臉漲得通紅,急呼道:
“吾冤死也!在吾族中,客人喝倒下去,才是自家人!吾敬爾酒,這是掏心窩子待爾!爾如何言灌酒這?至於寶藏之事,兄弟也不必太過憂心,之前吾命人給兄弟手下人送酒菜,他們回來已經報了吾,說兄弟一行人根本沒帶何大件物貨,想來寶藏是兄弟安慰吾的話。
不過爾吾是兄弟,吾知兄弟是為吾蠻著想,編出寶藏的話來勸慰吾,吾不怪兄弟!吾已想好,既沒有綢緞,吾還是和漢廷死戰到底!兄弟放心,吾明早就送兄弟出營,然後斬柳憕,燒吾寨,退向深山!漢廷雖巨,然吾蠻乃犬神之後,犬與人鬥,雖死,必當咬下他一塊肉來!”
少君長手掌緊攥,睚眥欲裂,麵龐泛起決絕的潮紅,瞳孔裏燃著野草焚燒般的戰意,一副即將拚死的模樣。
王揚目光淡淡,看向少君長:
“所以你又要呀突突叉?”
少君長如被打開什麽開關似的,猛地站起,渾身肌肉繃緊,像一張拉滿的硬弓,喉間滾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
“呀突突叉!!!”
帳口衛兵再次像打了雞血似的跟吼:“呀突突叉!!!”
王揚這回沒有跟著喊,他靜靜地看著少君長等人沉浸在視死如歸的鬥誌之中,火光在他們猙獰的麵容上跳動,仿佛一群從古老壁畫中走出的凶神。
帳內的空氣因怒吼而震顫,燈中的焰苗也被聲浪壓得起伏不定,王揚神色如常,隻是伸出手指,揉了揉耳屏。
等少君長呀突突叉完了,重新坐下後,王揚才開口道:“這就是我不能喝盡興的第三個理由。”
少君長額角青筋如蚯蚓般跳動,銀耳環還在隨著喘息搖晃,粗著氣問:“何理由?”
王揚微微一笑:
“少君長,你還要繼續演下去嗎?”
少君長一愣,充血的雙眼滿是疑惑,似乎根本沒有聽懂王揚的意思,不解問道:“爾說何?”
王揚不再說話,隻是平靜地盯著少君長看。
少君長越來越疑惑:“兄弟,爾何意這?”
“兄弟?兄弟?”
少君長連問幾聲,王揚始終不語,最後緩緩搖頭道:
“兄弟我先前言辭雖有幾分誇張之處,但基本關節處皆屬實。更重要的是,這寶藏可是實打實的,並且隻有我一個人能送,說句大話,這是你部從來未有之際遇,之前沒有,之後也不會有。真人麵前不燒假香,少君長若再不以真麵目試人,那這寶藏我可就不贈了。巧詐不如拙誠,還望少君長三思。”
帳內一時靜極,少君長微露躊躇之色,隨即長歎一口,揮手說了句蠻語。侍者衛兵,盡退出帳。
少君長眼神清明了幾分,臉上的醉意決絕已蕩然無存,粗莽模樣也盡數退去,他緩緩坐直身子,看向王揚,不解問道:
“敢問王兄,是如何看出我的?我自問所言所行都無破綻,甚至連所想所思都極盡逼真,按理說,根本不可能被看穿。你到底怎麽看出的?難道這也是朝廷給你的信息?”
這一開口,漢語竟是也流利了幾分!
“朝廷給了一些信息——”
“我不信,便是朝廷在我寨中真有耳目,也不至於知我麵目。”
少君長話音剛落,王揚迅速接道:
“除非耳目是你父親。”
“什麽?!”
少君長大驚,隨即馬上意識到不可能。
王揚笑道:
“看來鯫耶是知道的。你防也防的不是你父親。那就好,如果鯫耶和你對立,那你這寶藏也不好拿。”
少君長看向王揚,隻覺深不可測,吸了一口涼氣道:“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想知道嗎?”
少君長鄭重點頭。
“先把欠兄弟的兩碗酒喝了。然後——”
“還有然後?”
“當然。”王揚慵懶地往後一靠,雙指微曲,敲敲桌前:“叫人把山漿子送回來,然後——給我滿上。”
少君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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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莊子·逍遙遊》言:“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冥靈舊注為木名,說此木以二千歲為一年,卻不知為何叫“冥靈”。我以為有可能是楚南古族對一種神木稱呼的音譯,若以上古音反切為字,則與蠻、閩兩字為雙聲,蓋古蠻語之遺,此為猜測,無實證,待考。
另外,這書從主線到支線到人物到結局都是定好的,為了防止泄密,我交出去的大綱都是半真半假的,我知道現在都習慣快的閱讀節奏,習慣看伏筆和等劇情呼應的小夥伴不多,所以還是提醒一句,以後大家如果看到疑惑或者想不明想不通的情況,先不要著急,等等後文,說不定會明了。
再有,看過我上本書後記的老讀者都知道,我寫小說是為了愉思,這一點從沒改變。寫完這本會把愉思的方式換成其他,其他膩了會再寫下一本,隻要我不厭就周而複始。另外上一本也是隔一天一更,照樣正常更完啊。我一直覺得寫一本小說用多一些時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首先得有寫作的閑暇,其次寫快了又累又不易保質。其實讀也是一樣,就像玩塞爾達,除了大神之外很少有人會晝夜不停一路玩到通關吧,反倒一點點探索,一點點升級很有趣。
總之吧,盡管這本書也有“關乎人文”的更大寄寓,但“愉”字的根子是不會變的。所以雖然過程是波折的,但最後肯定不會出現看完感覺心裏發堵的情況。這是關於南北朝的冒險。所以也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舒暢著、愉悅著寫作、閱讀和冒險。當然,我隻管寫當然輕鬆,讀者要考慮的就多啦......是不是有人要這麽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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