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巡鹽禦史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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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1.1巡鹽禦史衙門
    大周靖安七年,揚州。
    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的時候,隨著春日的暖陽逐漸照射大地,有些過於“盡責”的殘雪終於化盡,被寒冬壓抑數月的綠意早已按耐不住焦急,偷偷奪回了本屬於自己的“地盤”。
    就在城中心區域,一座明顯破舊、唯獨大門亮眼的官衙坐北朝南,屹立在寬闊敞亮的大街旁,兩名各執水火棍的衙役昂首挺胸立於門邊,看起來頗有幾分英武。
    隻可惜空有威勢,門前卻連一個人影都無,實在有些煞風景。
    想想也是,沒事兒誰跑到衙門來做什麽?
    所以,院內顯得頗為安靜。
    就在正院東配殿中,一桌略顯簡陋的酒席已經擺好,四個家常小菜、一壺陳年老酒、一老一少兩人在座,大概是他們的話題不方便外傳,房間內沒留任何下人。
    “林大人,老夫實在想不明白,這巡鹽禦史衙門的事情,你為何要這麽拚命?”老者表情淒苦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整個揚州都知道,你是姑蘇林氏的旁支出身。
    那又如何?他林如海和林家本宗的關係多差,難不成你自己不清楚嗎?他在這裏一坐多年,除了你林大人,還有哪個林氏族人跑來投靠?你又何必呢?
    老夫記得,從你掌管鹽丁開始,到現在不過區區兩年時光,僅僅是由你出麵抄沒的家族有多少了?五家怕是打不住吧?他林如海立了大功,拍拍屁股升遷回京,自然諸事不沾。
    可你林銳一個捐官,哪怕是他幫著辦的,難不成也想跟著走嗎?你我都明白,他是當今天子的心腹之臣,你算什麽?待他離了這江南是非之地,你又準備如何收場?”
    就在和他隔著小桌的對麵,端坐著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子,一身合體的青色官服,棱角分明的國字臉上眼神明亮,再加上足足八尺有餘的身量,哪怕是端坐之時依然挺拔如鬆,讓人一見難忘。
    這當然就是老者口中的“林銳”。
    “有勞何家主掛心,晚輩自有考量。”他並沒把老者的威脅當回事,更沒搭理所謂“旁支”,“這兩年你們一個接一個的帽子往我頭上扔,從什麽‘在世秦瓊’到‘淨街惡虎’,加起來足有十幾個吧?
    ‘鹽丁’隸屬於巡鹽禦史衙門,該幹什麽是我能決定的?你剛才說少了,這兩年被我抄了的小鹽商,加起來一共八家,你們何家是第九個,當然,肯定不會是最後一個。”
    老者“何家主”的表情明顯一僵。
    “林大人既然明知如此,何不放我們何家一馬?”但他依然不死心,“鹽稅之事並非一朝一夕可定,更何況去歲已經收到兩百萬兩,對得起朝廷恩典,如今不過剛剛開年,老夫不才,可以認籌......”
    “早特麽幹什麽去了?”林銳懶得接茬,“兩百萬兩?何家主也是土生土長的揚州本地人,不會不知道這白貨的生意究竟有多大吧?這麽大的生意隻交這麽點兒銀子,打發叫花子呢?
    大周朝本就是江南立國,太祖皇帝之時已能收到足足三百多萬兩的鹽稅,別忘了,那時候朝廷定都金陵,過了長江就不是自家地盤,和現在差遠了。
    如今的天下,國土、人丁全都五倍於初年,按道理說,吃鹽最少也得有個三四倍,可這鹽稅的銀子竟然不增反降,不如何家主告訴林某原因?這麽的多銀子,總不至於會長腿,自己跑沒了吧?”
    “那也不是我何家的罪孽!”老者徹底穩不住情緒,“從江南放眼天下,三歲孩童皆知‘八大鹽商’,你林大人不去料理他們——”
    “這八家關係太硬,辦不了!”林銳一點兒都不矯情,“隨便拉出一家,路子最少能捅到一部侍郎,別說是我,林大人哪怕是天下公認的天子心腹,一樣扛不住。”
    “難不成我何家就該死嗎?”老者憤怒的猛然起身摔了杯子。
    “不該死,嗯?”林銳的表情瞬間冷下來,“或者說的直接點兒,你們這些鹽商有一家算一家,哪家滿門抄斬委屈了?我林某人抄了這麽多家小雜魚,哪次送去刑場,圍觀百姓不是拍手稱快?”
    老者張了張嘴,卻一句話反駁不出來。
    鹽商有誰不該死?
    嗬嗬!
    都不用出門,何家最少背著上百條人命,光是滅門就好幾家!
    “行了,我找你來,是不想太麻煩。”眼見老者再也說不出什麽東西,林銳也懶得耽誤工夫,“把你們何家的銀子交代清楚,還有賬目之類東西,都說出來,我做主給你們留個全屍。”
    “真不能——”何家主依然不死心。
    “不能,反正何家大院的一個都不能放。”林銳說的很死,卻讓老者表情一亮,“按規矩,你們全家都是斬首棄市,我可以給你們一個體麵,別落得太難看。
    這麽著吧,何家但凡是主子,不論正經的還是半個的,都能落一口薄棺,我找個沒人的地界兒埋了,刑場那些就用你們的奴才仆婦充數,夠了吧?”
    “有勞了!”何家主長歎一聲站起來,“還是請你找個靠得住的手下,我會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久聞林大人仗義,說話從來是一口唾沫一顆釘,老夫隻能在九泉之下,多謝為我何家留下根苗!”
    “來人!”林銳點點頭,招呼手下進來,“給何家主一個清靜!”
    “大人放心!”早已守在院中的親兵急忙躬身應下。
    老者表情苦澀的向外走去。
    “林大人就不好奇,為何這次突然查到我何家?”卻不想已經出門時,他突然回過頭,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比如那些證據?”
    “你們各家算計起來,不是一天吧?”林銳表情一沉。
    “隻是算計?”老者冷笑起來,“我們這次栽了,我認,可林大人不會以為,我何家的銀子會這麽好拿吧?若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你還是查查的好!”
    “你知道?”林銳很不放心。
    “不完全清楚,隻是不甘心。”老者無奈的搖搖頭離開。
    目送幾人去了門房,林銳長長舒口氣。
    至少,這次事情算是暫時幹淨了。
    他也沒再多坐,轉身大踏步向正堂內室走去。
    進門之後,就見一個堪稱樣板式的中年帥哥端坐在主位,麵白微須、神色淡定,身著青色書生長衫,右手執卷、左手輕輕敲打著桌麵,大概是讀的正好入港。
    正是時任的兩淮巡鹽禦史林如海。
    “辦完了?”眼見林銳進門,他笑著合上書卷,輕輕放在桌上。
    卻見封麵右上部分,《文心雕龍》四個字分外醒目。
    “林叔放心!”林銳隨意拱手就算行禮。
    “你辦事,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林如海輕輕一歎,“說起這何家,平日裏還算恭敬,往年在鄉民之中,修橋鋪路、憐貧助寡的事情做的也不少,可惜枉顧國法,著實可恨!”
    “更可惜的是,何家隻是雜魚,真正的大魚抓不了。”林銳知道眼前之人的夢想,自然順著說,“不過,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決也不是三兩天能辦的,不如將來再看。”
    “也罷了。”林如海點點頭起身,“何家既然招了,剩下的事情你也看著料理好,不要留下什麽尾巴,這次處置他們,揚州幾乎能說話的都遞了帖子,還是要從速辦理!”
    “林叔多慮了,小侄不會給自己留話把!”林銳早有計劃。
    “你有心就好。”林如海滿意的點點頭,“中午我還有個文會要參加,下午就不過來了,今晚你來府裏,自年前辛苦到現在,總算收拾利索,正好我們一家人吃頓飯,別生分了!”
    “林叔賞飯,小侄還敢不去?”林銳忍不住笑出來。
    林如海這才放心的離開。
    林銳跟著送到衙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西南拐角的胡同內。
    “大爺!”正想些有的沒的,身後傳來手下的聲音。
    “林釗,都辦妥了?”林銳沒有回頭。
    “那老東西寫的很痛快,奴才看著又是一筆好收成!”手下一臉興奮,“這幫子鹽商真真該死,何家在揚州鹽商裏不算大,怕是排在中等都不偏上,光是交代的東西已經將近三百萬兩銀子!”
    “按老規矩處理。”林銳沒多問,“還有,我剛才答應他的條件你也聽見了,一並安排好,橫豎不值什麽,沒必要弄得難看,再就是交代一下手底下的兒郎們,賞賜少不了,別讓我難做!”
    “大爺放心,我看誰敢不長眼!”林釗臉色一白,“倒是另有一事,奴才聽說那老東西人老心不老,有個養在外麵的相好,跟了最少十多年時間,怕是還有野種留著,是不是一起——”
    “別太絕,這事兒也就是圈子裏傳傳,留著正好為我們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林銳搖搖頭,“何家是該死,其他鹽商哪個不該死了?正所謂‘物傷其類’,逼得他們狗急跳牆對我們沒好處。”
    “奴才明白了!”林釗急忙點頭。
    “姓何的呢?”林銳沒再多管。
    “林鈺帶人押送去大牢,跑不了。”
    “把我們對何家處置的消息放出去,能震懾最好、鎮不住也罷,就那意思吧。”林銳點點頭,“所有銀子記得做好賬,該上繳的不能落下,林大人那裏知道該怎麽說?”
    “大爺說笑了,屬下又不是第一次幹活兒!”林釗急忙低頭。
    “那就好!”林銳又問了幾件事才擺擺手,“去吧!”
    哪怕明知道他不在意,林釗依然躬下身子,慢慢退到門外。
    待他走遠,林銳沒再多話,招呼關門後轉身向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