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義。
    回響之地那永恒的低語似乎也變得遙遠而模糊，張小凡的整個世界，隻剩下眼前那方冰冷的生玉棺，以及棺中沉睡的絕世容顏。
    值得嗎？
    這個問題在他心中盤旋，但答案卻早已清晰如刻印。
    如果能換回她的一線生機，哪怕是燃燒自己，哪怕是承受無盡的孤獨與痛苦，哪怕是麵對永恒的迷失，又算得了什麽？
    百年的尋覓，百年的等待，百年的煎熬，早已將他的心磨礪得隻剩下這一個執念。
    若是沒有她，這天地雖大，對他而言，亦不過是一片荒蕪的墳墓。若是能讓她重回身邊，哪怕身處九幽煉獄，亦是春暖花開。
    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百年的思念與決心，都吸入肺腑之中。然後，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向那模糊的黑影。
    “我該怎麽做？”
    沒有激昂的陳詞，沒有猶豫的掙紮，隻有平靜的五個字。但這五個字背後所蘊含的決心，卻比任何山盟海誓都要沉重，都要堅定。
    那黑影似乎也為他如此迅速而決絕的選擇而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停頓，隨即，它那沒有情緒的聲音再次響起：“很簡單，也很……艱難。”
    “看到生玉棺旁邊那塊黑色的石台了嗎？”黑影示意著玉棺一側，一塊與周圍地麵材質略有不同，顏色更深，表麵光滑如鏡的圓形石台。它的大小剛好可供一人盤膝而坐，與生玉棺之間似乎有著某種微妙的聯係。
    張小凡順著它的指示看去，那正是它之前所說的“伴生石台”。
    “坐上去。”黑影說道，“那石台是幽姬當年以秘法煉製，與生玉棺同源，是唯一能讓你在不被回響之地瞬間吞噬的情況下，與碧瑤殘魂建立穩定連接的‘橋梁’。”
    張小凡沒有絲毫猶豫，邁步走上前，在那冰冷的黑色石台上盤膝坐下。
    石台觸感冰涼，卻隱隱傳來一種奇特的吸力，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吸入其中。與此同時，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純粹的碧瑤的氣息，順著石台傳入他的感知，讓他幾乎能感覺到那沉睡靈魂的微弱搏動。
    隻是這絲微弱的連接，便讓他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激動和酸楚。
    “然後呢？”他強壓下心頭的激蕩，問道。
    “然後，放開你的心神，但要守住你的本源真靈。”黑影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將你的神識，小心地探入石台，與生玉棺中的殘魂建立感應。不要試圖強行喚醒她，那隻會加速她的消散。你要做的，是像春風化雨般，用你的靈魂之力，‘包裹’住她，‘溫暖’她，給她一個可以依附、可以凝聚的‘核心’。”
    “同時，”黑影繼續道，“運轉你體內的修為，無論是佛、是道、是魔，還是天書之力，將它們轉化為最精純的‘生氣’。不要吝嗇，也不要急躁。你需要找到一個平衡點，既能持續不斷地供給，又不會因為消耗過劇而損傷你自身的根基。記住，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溫養’，而非一蹴而就的‘灌注’。”
    “最重要的一點，”黑影的聲音變得更加凝重，“無論你感受到什麽，無論回響之地向你展示何種幻象，無論那些破碎的靈魂如何試圖侵蝕你的意識，都要守住你的本心！一旦你的本心動搖，你的靈魂出現破綻，你就會立刻被此地同化，步上幽姬的後塵！到那時，不僅你自身萬劫不複，碧瑤……也將失去最後的機會。”
    張小凡默默地聽著，將每一個字都刻在心裏。
    守住本心……
    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但在這片充斥著無盡怨念、混亂和誘惑的靈魂汪洋中，要做到何其艱難？
    他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黑影，也不再去看那石棺。
    他的意識沉入內心深處。
    他想起了青雲山上的歲月，想起了大竹峰的師父師娘，想起了那些淳樸善良的師兄們。
    他想起了流波山上的初遇，想起了小池鎮外的重逢，想起了死靈淵下的相依，想起了那為他擋下誅仙劍的決絕身影。
    他想起了天音寺的普智神僧，想起了鬼王宗的萬人往，想起了那些或敵或友的身影。
    他想起了陸雪琪清冷而執著的目光，想起了小白嫵媚卻通透的笑容，想起了那個剛剛拜別、眼神中充滿迷茫與堅定的少年雲驚鴻……
    一幕幕往事，如同畫卷般在他心頭流淌。
    那些愛過的，恨過的，失去的，得到的……最終都沉澱下來，化作了他靈魂深處最堅固的基石。
    他的心，從未如此刻這般平靜，也從未如此刻這般堅定。
    為了她，他可以放棄一切，也可以……守護一切。
    “我準備好了。”他輕聲說道。
    黑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確認他的狀態。
    “很好。”它緩緩道，“那麽……開始吧。記住，從你開始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除非奇跡發生，或者……你徹底消亡。若你強行抽離，碧瑤便真的魂飛魄散，不會再有絲毫的蘇醒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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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小凡沒有再回應。
    他緩緩放開自己的心神，如同敞開了一座塵封已久的大門。
    刹那間，無窮無盡的、混亂的、破碎的意念和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瘋狂地湧入他的意識！
    那是無數生靈在死亡瞬間的恐懼、不甘、怨恨、絕望……
    那是千百年來沉澱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負麵情緒的集合！
    它們尖嘯著，嘶吼著，拉扯著，誘惑著，試圖將他的靈魂撕成碎片，吞噬殆盡！
    張小凡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
    但他緊守著靈台最後一點清明，任憑那些混亂的意念如何衝擊，他的本心始終不動如山。
    他的神識，小心翼翼地，如同嗬護著最脆弱的珍寶，順著冰冷的石台，探向那生玉棺。
    終於，他觸碰到了。
    那是一縷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靈魂氣息。
    熟悉，而又令人心碎。
    瑤兒……
    他在心中輕喚。
    那縷殘魂似乎有所感應，微微顫動了一下，散發出一絲依戀和……茫然。
    張小凡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強忍著湧上眼眶的酸澀，調動起自身溫和而堅韌的靈魂之力，如同最輕柔的羽翼，緩緩地、小心地將那縷殘魂包裹起來。
    與此同時，他體內的三教真法和天書之力開始運轉。
    不再是為了戰鬥，不再是為了防禦，而是以前所未有的溫和方式，緩緩流淌，彼此交融，最終化作一股純粹的、充滿了生命氣息的暖流。
    這股暖流，順著他的神識引導，透過伴生石台，緩緩注入生玉棺，注入那被他靈魂之力包裹的殘魂之中。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而緩慢的過程。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修為正在以一種緩慢但持續的速度消耗著。
    他能感覺到，回響之地那無時無刻的靈魂衝擊，如同潮水般拍打著他的心房。
    他更能感覺到，在那溫暖的“生氣”滋養下，碧瑤那縷殘魂，似乎……穩定了一絲絲。
    盡管那變化微乎其微，幾乎難以察覺。
    但對於張小凡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這就夠了。
    他沉浸在這種狀態之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空間，忘記了外界的一切。
    他的世界裏，隻剩下守護，隻剩下溫養，隻剩下……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一直靜靜矗立在一旁的黑影，似乎確認了張小凡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並且暫時穩定了下來。
    它那模糊的輪廓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其中蘊含的情緒複雜難明。
    隨即，它緩緩地後退，再次融入了祭壇後方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仿佛它從未出現過一般。
    隻留下張小凡盤坐在冰冷的石台上，周身環繞著淡淡的、三種顏色交織的光華，與旁邊散發著柔和綠光的生玉棺，構成了一幅奇異而永恒的畫麵。
    回響之地再次恢複了它亙古不變的死寂，隻有那無數破碎靈魂的低語，如同永恒的背景音，在這片被遺忘的空間中，無休止地回蕩。
    十年？
    百年？
    千年？
    沒有人知道。
    張小凡的意識，已經沉入了最深沉的守護之中。
    他的身軀，將在這冰冷的石台上，化作一座等待的豐碑。
    他的靈魂，將在這無盡的黑暗中，燃燒自己，隻為點亮那一線……複蘇的微光。
    時間，從這一刻起，對他而言，已然靜止，又似乎……無限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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