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命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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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講述一個林曉旭父親那一輩人的故事。
    林騰躍,林曉旭父親叔伯家的親戚,雖然和林父同輩,但是年齡小很多。
    作為一名公司職員,常年埋頭辦公室,十分向往一個遠途旅行。
    他是個內向的人,不太善於交際,不喜歡人多。
    他更喜歡一個人的旅行。
    林騰躍的指尖在手機地圖上劃出第十七個圈時,窗外飄來樓下餐廳燉肉的香氣。五月的晚風裹挾著紫荊花瓣撲在陽台玻璃上,他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跳動的1730,突然把鼠標摔在桌上。
    辦公隔間裏此起彼伏的鍵盤聲驟然安靜,隔壁工位的張姐從文件堆裏抬起頭:"小林,方案還沒改完?"
    "改完了。"他把u盤往包裏一塞,起身時帶翻了桌上的馬克杯。深褐色的咖啡漬在季度報表上洇開,像極了南海地圖上那些星羅棋布的小島。這個畫麵突然擊中了他——半小時後,客廳牆上的世界地圖前,三支彩色飛鏢在東南亞區域紮出歪斜的三角形。
    最中間那支紅頭飛鏢正插在一個米粒大小的黑點上,放大鏡掃過泛黃的地圖邊緣,模糊的印刷體寫著"巴安島"。訂票軟件顯示明天上午有趟經停鷺島的航班,落地後還要轉乘兩小時渡輪。
    潮濕的海風卷著柴油味撲麵而來時,林曉偉正蹲在漁港的石墩上啃椰子餅。渡輪碼頭的鐵皮公告牌鏽跡斑斑,用紅漆潦草寫著"巴安島周一二四停航"。穿海魂衫的老船長從"閩漁558"號跳下來,布滿裂痕的手掌拍在他肩頭:"後生仔,要上島?"
    馬達轟鳴聲裏,陳永貴船長說起二十年前的台風夜。他解開纏在腰間的麻繩,露出腹部蜈蚣狀的疤痕:"那會兒我的貨船在七號風球裏打轉,雷達全瞎了,是塔頂那束綠光生生劈開雨幕..."老人從駕駛艙抽屜摸出個鐵盒,裏麵躺著塊刻著希伯來文的銅片,"當年船上有個猶太工程師,這是他去年托兒子送來的。"
    渡輪切開翡翠色的海水,成群銀魚在螺旋槳激起的浪花中躍起。當那座灰白色塔樓出現在海平麵時,林騰躍終於明白飛鏢為何會選中這裏——傾斜的塔身布滿藤壺留下的凹痕,三十米高的了望台像支折斷的箭矢刺向天空,但頂端旋轉的棱鏡依然將陽光折射成七彩光暈。
    "小心台階。"陳永貴點燃煤油燈,幽藍的火苗照亮螺旋鐵梯內壁。密密麻麻的刻痕覆蓋著生鏽的鋼板,俄文字母與泰米爾文相互交疊,某處潦草的"ありがとう"旁邊還畫著個笑臉太陽。"都是被救過的人留下的。"老船長的手指撫過一道深入鋼鐵的刻痕,"98年印尼撤僑,有艘客輪在這片暗礁區迷航..."
    塔頂的銅質風向儀發出蒼老的吱呀聲。林曉偉趴在齊胸高的圍欄上,鹹澀的海風灌滿襯衫。他忽然注意到塔基周圍散布的石碑群,葡萄牙語的"a uz da esperan?a"碑石上停著隻帝王蝶,德語碑文"das icht der hoffnung"表麵凝結著鹽霜,最新的一座漢白玉石碑還帶著新鮮的開鑿痕跡,用阿拉伯語刻寫的"??? ?????"在夕陽下泛著蜜色光澤。
    "上個月剛立的新碑。"陳永貴從工作間搬出個木箱,泛黃的航海日誌裏夾著張1997年的剪報。黑白照片上,十二麵不同國旗在燈塔前鋪展開來,戴眼鏡的守塔人正在給銅質燈罩拋光。"老鄭守了四十年塔,臨終前說"燈在人在"..."老人突然噤聲,指著東南方海麵騰起的灰霧,"要變天。"
    濃霧來得比預想更快。鉛灰色的雲層貼著海麵翻滾,能見度驟降到不足二十米。林曉偉攥緊冰涼的鐵欄杆,聽見霧笛在塔頂發出低沉的嗚咽。一道翡翠色的光柱突然刺破霧牆,在驚濤駭浪中劃出筆直的光路。他這才看清燈室中央的菲涅爾透鏡——上百塊棱形水晶拚接成的巨型蜂巢,此刻正在電機驅動下緩緩旋轉,將微弱的光源放大成穿透死亡迷霧的生命之光。
    暴雨傾盆而下時,陳永貴正講述著最驚險的一次救援。2006年冬季,超強寒潮讓七艘貨輪同時被困在鬼頭礁。"當時發電機故障,老鄭帶著兩個徒弟手動搖動傳動軸..."老人拍打著控製台的鐵皮外殼,儀表盤上忽明忽暗的指示燈映出他眼角的淚光,"他們就輪班搖了整整十八個小時。"
    次日清晨,林騰躍在碑林中發現塊特別的石碑。被海風侵蝕的花崗岩上用繁體中文刻著"但憑孤燈照滄溟",落款是"民國六十二年仲秋"。當他拂去背麵青苔,指尖觸到密密麻麻的細小凹痕——那是用鐵釘反複刻寫的正字標記,整整九十七道。
    返程渡輪拉響汽笛時,塔頂的棱鏡正在晨霧中投下最後一道虹光。林騰躍忽然想起控製室牆上的銅牌,那些被無數手掌摩挲發亮的銘文裏,有句英文格外清晰:"我們修複的不是石頭與鋼鐵,而是黑暗中永不熄滅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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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腥的海風突然轉涼,林騰躍回頭時,看見個穿橙色工裝褲的姑娘正在給石碑鋪防潮墊。她脖頸上掛著的銅哨與老照片裏初代守塔人的遺物一模一樣。
    "這是第98塊碑。"姑娘舉起噴壺衝洗阿拉伯語碑文,水流沿著"??? ?????"的溝槽匯成銀色溪流,"上個月救的是艘科考船,船上有位沙特海洋學家。"她摘下手套,掌心的老繭在漢白玉襯托下像群島的剪影,"我叫鄭海寧,老鄭是我爺爺。"
    控製室的鐵門發出生澀的吱嘎聲。林騰躍注意到門後貼著張2003年的值班表,在"鄭永年"這個名字下方,還有兩個被劃掉又反複描寫的名字。"當年和爺爺搖傳動軸的徒弟..."鄭海寧拉開抽屜,三本裹著油布的筆記簿在潮濕空氣中舒展筋骨,"張叔現在管氣象站,李叔前年肺癌走了。"
    1997年的牛皮紙扉頁上濺著褐色汙漬。「臘月廿七,俄籍油輪『極光號』遇險。柴油機故障,與阿廖沙輪流手搖七小時。冰碴子割臉,血滴賬本。」泛黃的紙頁間飄落張照片,二十歲模樣的鄭永年正在給金發水手包紮傷口,背景裏頭裹紗巾的婦人抱著哭泣的嬰兒。
    "這艘船載著三百多塔吉克移民。"鄭海寧指向窗外的波斯語石碑,"前年他們後代組團來立碑,有個老太太說當年繈褓裏的孩子,現在都當祖母了。"
    林騰躍的指尖撫過2016年的日誌,某頁被折起三角。「九月十六,台風『瑪瑙』。海寧高考誌願填報日,恰逢巴拿馬貨輪求救。丫頭說:『燈在人在,這話您教我的。』」
    暮色漸濃時,鄭海寧帶他來到燈塔背風處。在克羅地亞語和斯瓦希裏語碑石交界處,有塊布滿彈孔的德文石碑。"四四年冬天,爺爺說這底下埋著東西。"她遞過考古刷的手突然停住,"但爺爺臨終前交代,要等會說十二國語言的人出現才能打開。"
    月光澆在斑駁的"das icht der hoffnung"上,林騰躍用手機電筒照著凹痕:"這兒是不是寫著『當七座燈塔連成直線』?"鄭海寧猛然抬頭,工具箱裏的金屬探測器發出刺耳鳴叫。
    三小時後,他們從兩米深的坑裏搬出個鐵盒。1944年的《海峽新聞報》包裹著銀製六分儀,泛黃的信紙上用德文寫著:"感謝守燈人冒死點亮燈塔,使我們躲過u型潛艇追擊。船上的127名猶太人中,有鍾表匠、醫生、小提琴手...這是我們最珍貴的禮物。"
    盒底天鵝絨襯布裏,嵌著十二枚不同時期的懷表。鄭海寧旋開最舊的朗森懷表,表蓋內側刻著箴言:"光明不在表盤,而在指針走過的黑暗。"當她撥動生鏽的發條,所有懷表突然開始走動,此起彼伏的滴答聲在碑林間織成光網。
    此刻暴雨再臨,新安裝的太陽能板在狂風中吱呀作響。鄭海寧衝向控製室的身影與日誌裏的少女重疊,林騰躍卻轉向老舊的搖柄。當綠色光柱刺破雨幕時,他終於在漫天星辰與人間燈火之間,找到了自己的坐標。
    鹹腥的雨水灌進衣領時,林騰躍正死死抓著鑄鐵搖柄。控製室地板在狂風裏震顫,儀表盤上跳動的紅色警示燈讓他想起地鐵末班車的信號燈。鄭海寧半個身子探出檢修口,她的吼聲混著金屬摩擦的銳響:"卡榫斷了!得去備品庫取青銅軸套!"
    手電筒光束切開雨幕,林騰躍在碑林間踉蹌狂奔。德文石碑後的地窖鐵門已被掀翻,海水正順著石階倒灌。當他摸到那個刻著六芒星的木箱時,手機突然收到氣象台紅色預警——超強台風"青鱗"正在形成雙眼牆。
    1944年的航海圖在手中展開,泛潮的羊皮紙上用紅筆標注著七座燈塔。林騰躍的瞳孔突然收縮:巴安島、琉球嶼、雙子礁...七個坐標竟連成筆直的鋒麵,正是台風最可能襲擊的路徑。鐵盒底層的銅製羅盤開始瘋狂旋轉,十二枚懷表同時發出蜂鳴。
    "這是爺爺說的『七燈防線』!"鄭海寧將青銅軸套砸進傳動裝置,沾滿機油的手指劃過控製台地圖,"四四年那場風暴,七座燈塔用莫爾斯密碼接力導航..."她的聲音被齒輪咬合的巨響吞沒,燈塔突然陷入黑暗。
    備用電源啟動的三十秒間,林騰躍聽見了1944年的浪濤聲。懷表表麵的熒光在漆黑中勾勒出十二道弧光,德文信紙上那句話在腦海中炸開——"當七座燈塔連成直線"。他撲向無線電操作台,顫抖的手指敲擊出老鄭1944年用過的頻段:"這裏是巴安島,請求啟動七燈協議!"
    仿佛有無數手掌覆在他手背上。琉球嶼的應答燈最先亮起,接著是雙子礁的綠色光束刺穿雲層。七道不同顏色的光柱在四百海裏海麵上架起虹橋,如同1944年那個冬夜,127名猶太難民透過舷窗看到的生命光譜。
    鄭海寧將身體繃成弓弦,整個人吊在傳動鏈條上維持動力。林騰躍看見她工裝褲口袋裏滑出的照片——2006年寒潮夜,少女海寧蜷縮在柴油機旁寫作業,頭頂懸著隨時可能墜落的冰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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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舷十五度!"對講機裏突然傳出陳永貴的吼叫,"有艘觀光船偏離航道!"林騰躍撞開觀察窗的瞬間,鹹澀的海風灌滿肺葉。三海裏外的驚濤中,橘色救生衣的熒光像散落的星星。他下意識摸向那枚朗森懷表,表盤背麵浮現的經緯度坐標,竟與失控船隻的定位完全重合。
    當翡翠色光斑籠罩船頭時,林騰躍終於看清船身編號——閩漁558。二十年過去,陳永貴依然保持著挺立船頭的姿勢,就像當年被綠光拯救的年輕水手。十二枚懷表突然同時整點報時,1944年的六分儀在木箱中投射出星圖,與此刻暴雨中的北鬥七星完美重疊。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林騰躍在工具間發現了被遺忘的手搖發電機。生鏽的握把上殘留著層層疊疊的血指紋,1997年的救援記錄從牆縫飄落:「極光號二副列昂尼德在此協助發電,斯拉夫壯漢掌心結滿冰碴,仍堅持搖柄六小時。」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七座燈塔仍在持續發送信號。鄭海寧靠著碑林沉沉睡去,手中攥著張新寫的明信片:"致十年後的守塔人:今日我們重啟了七燈防線,就像爺爺和他的十二國朋友那樣..."林騰躍輕輕將俄語碑文旁的野薑花移到她鬢邊,忽然讀懂老鄭刻在銅哨上的小字——守夜人的時間不是分秒,而是等長的黑暗與光明。
    返程渡輪啟動時,林騰躍把飛鏢紮過的地圖留在燈塔留言簿裏。陳永貴哼著漁歌調整舵盤,收音機裏播放著最新消息:"昨日『青鱗』台風期間,七座百年燈塔組成的傳統導航係統成功引導二十三艘船隻脫險..."
    海天交界處,十二隻信天翁正繞著燈塔盤旋。它們爪尖閃爍的微光,或許是某塊新碑的金屬包邊,又或許是穿越八十年的星光終於找到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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