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騎兵初入魏境時，一切皆如拓跋恪所料，雲中邊境線上的魏軍望見大隊騎兵席卷而來，並未據守戀戰，而是整肅陣型，有序向南撤退。
    可當鮮卑大軍深入魏境二十裏，兵臨武泉城下時，局勢卻驟然逆轉。先前還隻持弓弩、看似節節退守的魏軍，此刻竟似換了番模樣。
    武泉城的垛口後，無數黑洞洞的槍炮悄然探出頭來，冰冷的金屬管口直指城下大軍，透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隨著城樓上令旗驟然揮落，震耳欲聾的槍炮聲瞬間撕裂了曠野的寧靜。密集的彈雨傾瀉而下，在鮮卑陣中炸開團團煙塵，伴隨著戰馬的驚嘶與兵士的慘叫，瞬間將原本整齊的軍陣攪得粉碎。
    受驚的戰馬再也不受控製，前蹄揚起，馱著騎士四處狂奔，而那些尚不知發生何事的鮮卑兵卒，或被衝散的馬匹撞倒，或在混亂中茫然四顧，轉瞬便被卷入更大的恐慌與屠戮之中。
    拓跋恪在亂軍中竭力穩定陣腳，馬鞭揮舞著喝止潰兵，聲嘶力竭地傳令重整隊列，可眼前的混亂早已如決堤之水，他的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
    萬般無奈之下，他隻得咬牙選擇棄車保帥，急令尚未被炮火波及的中軍即刻後撤，等退回漠南，再圖後續打算。
    而另外三路鮮卑騎兵的境遇，也與武泉城下別無二致。在幽、並二州的堅城之下，栽在了這些從未見過的火器上。
    密集的彈雨撕開了騎兵的衝鋒陣形，留下遍地屍骸與驚惶奔逃的戰馬，最終隻得忍痛斷臂求生，倉皇北逃。
    他們還不知道，就在這南下劫掠無果、铩羽而歸的狼狽途中，兩股魏軍騎兵正借著暮色與曠野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向北疾馳。
    鐵蹄踏過邊境的荒塵，濺起細碎的沙礫，整支隊伍靜得隻剩馬蹄與風的低語，宛如兩把藏於暗處、淬了寒芒的利刃，正循著他們撤退的軌跡，悄然朝著漠南腹地進發。
    兩隊人馬一路跟到單於庭外，才在彈汗山的南邊匯合。是夜，陳瑾瑜與崔恒兩人各率千餘精騎，裹甲銜枚，沿彈汗山南麓的隱蔽山道疾行。
    抵達單於庭西南柵外時，月色正被濃雲遮蔽。剛遭大敗的鮮卑人大多酩酊大醉，橫七豎八臥倒在地，僅餘寥寥哨兵在外警戒。
    斥候如夜貓貼地疾近，短劍寒芒一閃，哨兵喉間已現血線。半聲悶響未絕，人已軟倒在地，屍身迅速被拖入陰影。
    隨即又有斥候上前，悄無聲息撬開柵門鐵栓。轉瞬之間，大隊騎兵便如暗潮洶湧而入。
    東側糧倉首遭突襲，十餘名魏騎翻上廩頂，將浸透鬆脂的麻布團拋入粟堆，火箭隨即劃破夜幕。氈布轟然燃起，火舌竄動劈啪作響。
    守倉鮮卑兵驚惶奔出，還未看清形勢，已被環首刀劈得血濺當場。
    西側畜欄也緊隨其後，魏軍縱馬衝入欄中，彎刀起落間牛羊哀嚎不絕。
    幾名鮮卑牧人持短矛反抗，卻被騎兵以馬槊當胸挑飛，屍身重重砸上木柱，震得牲畜驚惶衝撞，反將後續趕來的鮮卑兵陣型衝得七零八落。
    混亂迅速蔓延至營地中央。十餘名鮮卑兵披甲執盾結陣試圖阻截，為首者揮動鐵柄長刀直撲而來。
    魏軍隊首騎兵側身閃避，反手以馬槊勾住對方腰甲，猛力將其拽落馬背。那鮮卑兵還未起身，已被紛遝馬蹄踏碎胸膛。
    餘眾見狀皆是心驚膽裂，陣型頃刻潰散。有人奔往主營報信，卻被追身羽箭貫透後心。有人慌不擇路，卻被來回衝殺的騎隊撞斷腰肢。
    待拓拔恪驚覺異變，營中早已火光衝天、亂如沸鼎。魏騎卻毫不戀戰，趁亂呼嘯而出，隻留身後糧盡畜絕的單於庭深陷滔天烈焰與無盡哀嚎。
    ……
    三日後，斷壁殘垣的單於庭裏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張櫟身著規整朝服，雙手鄭重捧著聖旨，步伐擲地有聲，帶著不容置喙的氣場，徑直走到拓跋恪的帳前，連周遭的破敗都似無法折損他半分鋒芒。
    “魏使張櫟，奉大魏天子詔，特來此麵見鮮卑之主。”
    剛在魏軍手下吃了敗仗的鮮卑人本就憋著火氣，此刻見魏使大搖大擺闖到帳前，一個個都是恨得牙根癢癢，恨不能當場將張櫟給生吞活潑了。
    反觀帳內的拓跋恪，情緒要穩定得多。這幾日裏，他早已被魏軍徹底打怕，眼下見魏國竟肯派使臣前來，心中已隱約有了判斷。
    對方此行，定然是為和談而來。他暗自琢磨，若能借著這次和談的機會，從魏國敲詐一筆糧草，好讓部眾安然度過寒冬，那便是眼下最穩妥、也最有利的結果。
    可單於的身份，終究讓他放不下架子去討好魏使，態度依舊倨傲。
    “孤乃草原之主，鮮卑大單於！你這個南朝的臣子見了孤，為何不跪拜？！”
    “上國之臣不拜下邦之主！你一介敗軍之將，虜帥胡酋之輩，也配對魏臣大呼小叫，要求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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