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聲音從她喉嚨中迸發，一字一句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刀往她心上插去。
    這具身體有心髒嗎？圖南不知道，但她的靈魂在這具身體裏，她的靈魂在痛苦。
    木木仿佛下定了決心，她沒有回頭，義無反顧地朝著大火走去。
    她的步子很小，短短的一段路對她來說那麽長，恐懼被拉長，身體因為炙熱的高溫灼燒而痛苦，渾身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你回來啊，回來啊。”圖南眼眶脹得生疼，她想要流淚，讓這種身體無法承受的痛苦能夠通過這種方式發泄。
    可是這具身體，並不具備落淚的能力。
    像是一個被灌滿水的氣球，她覺得自己後續下一秒就會爆炸。
    精神、身體，所有的一切都在壓迫她。
    “瘋帽匠！”她的聲音早已破音，整個人狼狽不堪，“讓她回來！讓她回來！”
    瘋帽匠隻是冷漠地看著這一幕，她越是痛苦，他就覺得越是快意。
    心中感到痛快的同時，卻又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隱痛。圖南喊出的每一個字，都在告訴他，他是多麽失敗。
    哪怕這是他自己的夢境，他也不配得到別人的愛意。
    “我求求你，你讓她回來。”
    圖南終於妥協了。
    她的四肢都已經開裂，除了在原地歇斯底裏地喊叫，她沒有任何的辦法。
    這是瘋帽匠的世界，除非他改變主意，否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無力， 如此弱小。如果今天換做是唐苑在這裏，她會不會有比她更好的辦法，她還不會有能力改變這一切。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很好，可實際上，她還是那麽弱小，到了這種時刻，什麽都做不了。
    “我求求你。”她聲音嘶啞，如同被沙礫摩擦過一般刺耳，“她隻是一個孩子，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瘋帽匠眼神微微一動，似乎有所動容。
    “孩子？”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忽然嘲弄地笑了起來。
    “隻是個孩子……”他笑得愈發難以自抑，“我當初也是一個孩子，為什麽沒有人來問問我，會不會覺得恐懼。明明我是他們的孩子，為什麽要將我丟棄。難道就因為我麵目醜陋，我就一定卑劣嗎！”
    “……不，我的確卑劣。”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熱衷於看到這個世間一切的分離，看到你們這樣痛苦，我才會覺得快慰，我才能覺得自己還活著。我的心髒還會因此跳動，血液還會因此沸騰。”
    “愛麗絲，睜開眼睛看看吧，看大火是如何吞噬它的身體，看它是如何在火焰中痛苦呻吟。”
    “火焰會將她的長發烤得焦枯，麵目燒得猙獰，最後，它什麽都不會剩下，隻有一灘風吹就散的黑灰。”
    木木終於走到了火焰近前。
    漫天的火焰如同一個巨大的熔爐，隻是站在旁邊，她幾乎就要被烤到開裂了。
    沒有人不畏懼死亡，尤其在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之後。
    她很不幸，去過的地方並不多，也隻見過一片從來不變的天空。
    但她也幸運，得到了許許多多木偶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愛。
    哪怕是一具木偶，但隻要有愛她的人相信，她擁有靈魂與愛，她就永遠不會隻是一具木偶。
    “媽媽，再見。”她轉過頭，朝著圖南喊道。
    “不要——”圖南聲嘶力竭地喊道。
    她張開手臂，跌入火焰之中。
    她那麽小，甚至都不能讓那漫天的火焰產生任何的變化。
    火焰依舊那麽大，依舊有木頭發出的爆破聲，可是圖南卻不知道，這其中會不會有一絲爆破聲，是木木發出來的。
    她沒有像瘋帽匠所說的那樣痛苦呻吟，甚至沒有讓圖南看到她的掙紮。她像是一滴水，落入湖中，隻有那麽一刻的漣漪，就瞬間沒了蹤跡。
    她永遠也找不到她了。
    圖南的腦子一片空白，耳畔響起巨大的忙音。
    ……
    “你撿到我簡直是賺翻了，我是一個完美的木偶，我什麽都能幹。”
    ……
    “那就叫木木吧，這個名字很合適。”
    “木木？我喜歡這個名字！”
    “以後我就叫‘木木’了。”
    ……
    “我不太了解你們木偶。”
    “你應該多去了解！畢竟你現在是在飼養我，你應該對我負起責任！”
    ……
    “我真是一個完美的木偶。”
    ……
    “木木……”圖南看著她消失的地方。
    在她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會見到木木之後，一種巨大的痛苦擊中了她。她張了張嘴，喉嚨好像也被火焰燒壞了，痛得她說不出一個字。
    她隻是一個很傻很傻的孩子，傻到聽到別人說愛她，就願意為她獻出一切。
    她親眼看到過，木木是多麽害怕火焰。
    而現在，她死在了她最害怕的火焰之中。
    兩行淚從她脹痛到極致的眼眶中落了下來，掉在她身前的草地之中。
    “你居然會落淚。”瘋帽匠走到她麵前蹲下，看著她落淚的眼眶，“你隻是一個木偶，你怎麽會落淚。”
    “我不是木偶。”圖南死死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人。”
    瘋帽匠愣了片刻，忽然像是被她的話燙傷一般，惱羞成怒地喊道：“你是木偶！你隻是木偶！”
    她感覺那被烈火燒灼開裂的身體又重新連接，恢複了行動的能力。
    圖南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你以為你可以掌控這個世界的一切。”她說，“可是你看，你已經沒有辦法掌控我了。”
    瘋帽匠仰頭看著她，露出恐懼的神色。
    “仔細一想，你頭頂這塊肉瘤的確醜陋。”她極盡厭惡，“為什麽你生來就是如此？為什麽隻有你是如此？”
    她一字一句，化作最鋒利的利刃，紮入他的心口。
    “你根本就是惡魔，隻有惡魔才會如此醜陋。”
    瘋帽匠更加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腦袋，他渾身火燒一般灼痛。
    “閉嘴！”他痛苦地叫道，“你怎麽敢……敢頂著她的麵容，說這樣的話……”
    他如此費盡心思，想要與愛麗絲在一起。
    他看上去如此痛苦，圖南卻覺得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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