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的琉璃瓦上凝著晨霜，石靜嫻將朱砂筆懸在《驗屍格目》上方。宣紙裏滲著三日前宗人府送來的血書，那抹暗紅像極了她前世解剖過的動脈破裂傷——康熙四十七年的廢太子案，終究還是提前來了。
    "殿下，索額圖大人求見。"秦進忠的嗓音裹著寒風撞入殿內。石靜嫻沒抬頭，筆尖在"鎖骨骨折創麵呈鋸齒狀"處頓住。這具從護城河撈起的屍體，脖頸處分明是兩道深淺不一的勒痕。
    屏風外傳來索額圖靴跟相擊的聲響，她突然抓起案頭翡翠壓襟。冰涼觸感刺入掌心時，記憶如潮水漫湧——這是胤礽大婚那日親手給她戴上的，彼時他眼裏還凝著冰碴，如今卻在鍾粹宮扮著賢良太子妃。
    "老臣叩請殿下屏退左右。"索額圖的聲音裹著鐵鏽味，石靜嫻嗅到他袖口殘留的火藥氣。三日前兵部武庫司走水，燒毀的恰是江南大營新式火銃圖紙。
    她將翡翠壓襟按在喉間，模仿胤礽的聲線："可是為著朱三太子案？"話音剛落便聽見瓷盞墜地聲。索額圖掀簾闖入時，她正蘸著朱砂在屍體手繪圖旁批注："創口邊緣組織收縮，係死後懸屍。"
    老臣的朝珠撞得劈啪作響："殿下真要徹查鑲白旗？那具浮屍身上可帶著納蘭家的玉佩！"石靜嫻忽覺好笑。這些權臣永遠學不會看屍體語言——那玉佩分明是被人死後塞進掌心，指甲縫裏還卡著半片金箔，分明是內務府今年新貢的梅花箋。
    乾清宮方向傳來擊掌聲，康熙要召見太子的時辰到了。石靜嫻起身時故意碰翻朱砂盞，赤色液體在《大清律》上洇出鳳凰展翅的紋路。索額圖瞳孔驟縮——這是胤礽生母仁孝皇後最愛的圖騰。
    "孤記得赫舍裏氏祖訓，"她踩過滿地朱砂，在索額圖肩頭留下血印，"鳳凰浴火時，最忌有人添柴。"
    鍾粹宮西暖閣裏，胤礽正對著銅鏡往唇上點胭脂。鏡中太子妃的臉蒼白如紙，他卻從這具身體裏品出別樣滋味——前日借著月事痛遣散太醫，竟從敬事房檔案中發現端倪：康熙三十年起，每逢太子監國便有宮女暴斃，喉骨碎裂方式與昨日浮屍如出一轍。
    "娘娘，德妃送來的人參雞湯。"大宮女捧著描金食盒跪在簾外。胤礽盯著食盒縫隙滲出的油花，突然想起石靜嫻教過的油脂凝固法。寅時三刻送來的熱湯，此刻該凝著白霜才對。
    他捏起銀匙敲擊碗沿，叮當聲裏裹著九門提督衙門的馬蹄響。"替本宮謝過德妃姐姐。"嗓音甜得能釀蜜，手上卻將整碗湯潑向窗欞。油星子在茜紗窗上炸開時，他瞥見牆角閃過杏黃衣角——是翊坤宮的灑掃太監。
    石靜嫻的聲音突然在腦海炸響："記住，後宮殺人不用刀，用的是時令。"胤礽猛地攥緊梳妝匣暗格，那裏藏著石靜嫻用眉筆寫的密信："梅花箋遇堿顯字，驗屍格目在恭桶夾層。"
    太和殿前的漢白玉階結了薄冰，石靜嫻跪聽康熙訓示時，嗅到龍涎香裏混著血腥氣。老皇帝將折子砸在她眼前："保成可知鑲白旗參你十二條大罪？"
    展開奏折的瞬間，她險些笑出聲。這些蠢貨竟偽造胤礽筆跡與朱三太子通信，卻不知真正要命的證據早被胤礽換成了石靜嫻的月事記錄——那上麵詳細記載著太子妃每月信期與太子臨幸日子的矛盾。
    "皇阿瑪明鑒，"她叩首時故意露出後頸疤痕，那是上月替康熙擋箭留下的，"兒臣若通敵，何苦尋內務府要金箔紙？"掌心攤開時，半片梅花箋在朝陽下泛起磷光，與浮屍指甲裏的殘片嚴絲合縫。
    康熙拈起紙片時，石靜嫻聽見他指節發出枯竹斷裂聲。老皇帝不會認錯這種金箔——這是他親賜給德妃抄佛經用的。
    "傳朕口諭，"康熙的聲音突然年輕了十歲，"著太子領內務府、刑部、宗人府三司會審，朕倒要看看，是誰在紫禁城唱這出連環計！"
    當夜西華門外的慎刑司燈火通明。石靜嫻拎著朱砂筆踏入刑房時，索額圖正被按在虎凳上。她蘸著朱砂在供狀上勾畫："大人可知，鑲白旗都統今晨暴斃了？"筆尖點在"鎖骨骨折"處，"和您長子三年前的死法一模一樣呢。"
    老臣的瞳孔裏炸開驚雷，石靜嫻俯身輕語："您書房暗格的火銃圖紙，燒毀前少了一張三弓床弩圖。"這是今晨胤礽借請安之機，從德妃妝奩夾層找到的——用石靜嫻教的顯影法，拿太子妃的月事帶泡堿水顯的字。
    三更梆子響時，石靜嫻站在神武門城樓上，望著胤礽扮作的太子妃從角門閃出。他懷裏揣著從惠妃宮裏偷出的脈案，那裏記載著康熙日益嚴重的頭風症。
    "你要天下還是要我？"那日太廟對峙的話忽然湧到舌尖，卻被胤礽塞來的梅花箋堵住。箋上畫著兩具交頸而臥的屍骨，旁注小楷："鎖骨交疊處，齒痕深0.3寸——這才是仁孝皇後真正的死因。"
    護城河的風卷著雪粒子撲來，石靜嫻摸著喉間翡翠壓襟。這物件在史料記載中，本該隨胤礽一生幽禁深宮，而今卻在她的鎖骨上烙出鳳凰展翅的灼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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