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的春雪還未化盡，石靜嫻裹著狐裘往養心殿疾行，袖中那卷《大清刑統》增補條款硌得腕骨生疼。途徑永和宮時，忽聽得牆內摔瓷聲裂帛般刺破寂靜，三五個粗使嬤嬤押著個蓬頭女子踉蹌而出，那女子懷中緊抱的嬰孩繈褓上，赫然繡著納蘭氏的家徽。
    "太子爺金安。"領頭的崔嬤嬤屈膝行禮，袖口沾著的血跡在雪地裏洇成紅梅。石靜嫻瞥見女子腕間青紫，忽想起三日前直隸遞來的密報——禮部侍郎嫡女納蘭容與因三年無子被休，昨夜吞金自戕於京郊別院。
    "慢著。"她抽出胤礽慣用的嵌東珠馬鞭抵住崔嬤嬤咽喉，"《禮記·內則》說七出有三不去，這位娘子既曾持舅姑之喪，按律不得休棄。"
    牆根積雪簌簌而落，露出半截描金和離書。石靜嫻彎腰拾起時，指尖觸到墨跡裏未幹的淚痕，忽覺這薄紙比毓慶宮地磚還要冷硬三分。十年前她剛穿成太子妃那夜，原身正是攥著這樣一紙休書懸梁的。
    養心殿前的日晷轉過申時三刻，康熙正與張廷玉議河工。石靜嫻跪在蟠龍柱陰影裏，耳聽得老皇帝將茶盞重重一撂："保成要改七出之條？可知董仲舒雲夫為妻綱？"
    "皇阿瑪明鑒。"她叩首時故意碰歪朝冠，露出胤礽年少狩獵留下的箭疤，"去歲淮北水患，流民中婦孺占七成。若準和離婦人攜產歸宗，何至於典兒賣女？"話音未落，乾清門侍衛急報南書房走水，滾滾濃煙中飄出幾片未燃盡的《女誡》殘頁。
    是夜毓慶宮燭火通明，石靜嫻對著刑部舊檔皺眉。忽見胤礽扮的太子妃拎著食盒推門而入，月白氅衣下隱約可見小腹微隆。"赫舍裏家送來八個庶女畫像。"他將銀耳羹重重一放，"說要給東宮開枝散葉。"
    菱花鏡映出兩張相似的笑臉。石靜嫻舀一勺杏仁豆腐喂過去："明日早朝，我要參赫舍裏氏強占民田三千頃。"忽瞥見他中指纏著紗布，原是白日教宮女刺繡紮的針眼。這對換了魂的夫妻，一個在前朝拿朱筆改律例，一個在後宮執繡針織羅網。
    二月二龍抬頭，太和殿前的銅鶴銜著新政詔書。石靜嫻立在丹陛上看八旗貴胄跪成斑斕的浪，禮親王世子福晉突然當庭解開發髻，烏發間赫然藏著和離狀："臣婦要告額駙寵妾滅妻！"滿殿嘩然中，她望見胤礽在命婦隊列裏微微頷首——那狀紙分明是他昨夜親手所擬。
    暮春的護城河漂滿楊花時，《大清刑統》新增的和離條款已謄抄至各州府。石靜嫻在禦花園撞見惠妃摟著十四阿哥垂淚，方知納蘭容與的妹子被指給了漠北台吉。"娘娘可知關外有種白翎雀？"她摘朵白芍藥別在惠妃鬢角，"雌鳥若折了翅，雄雀會叼來紅柳枝接骨。"
    蟬鳴聒噪的午後，通州快馬送來血書。保定趙氏女因提請和離被宗族沉塘，屍身上密密麻麻刺著"淫"字。石靜嫻摔了茶盞就要調兵，卻被胤礽攔住："讓索額圖的門生去查。"三日後順天府衙翻出十年舊案，竟是趙氏族長私吞寡婦田產。秋後問斬那日，菜市口的血滲進《大清刑統》新卷，比朱批更豔三分。
    大雪壓折宮簷獸吻那夜，石靜嫻在懋勤殿昏倒。太醫說是連月操勞，隻有胤礽瞧見她袖中藏著的帶毒胭脂箋——昨日喀爾喀蒙古進貢的寶馬，正是用這種箋紙包著砒霜。臘月二十三祭灶，康熙當著文武百官將玉如意賜給太子妃："保成媳婦如今，倒有幾分當年太皇太後的氣度。"
    上元燈節，神武門突然洞開。十八省和離婦人捧著萬民傘跪滿禦街，領頭的竟是昔年崔嬤嬤押送的那個納蘭氏。石靜嫻立在城樓望下去，見胤礽抱著小格格躲在儀仗後偷笑，宮燈映得他耳上東珠比月色還亮。護城河的冰麵哢嚓裂開道縫，底下春水已悄悄淌成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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