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的梆子剛敲過第一聲，石靜嫻就被急促的腳步聲驚醒。養心殿的雕花門被撞得咚咚作響，李德全的嗓子像是被砂紙磨過："萬歲爺！太廟…太廟的祖宗牌位全翻了！"
    她抓過龍袍往身上一披，指尖觸到袖口暗繡的十二章紋時頓了一下——這具身體做了十二年皇帝，可每次觸碰這些象征至高權力的紋樣，仍會想起初穿成太子時手抖得係不上朝服帶的狼狽。
    太廟正殿裏燭火通明，百餘座鎏金神龕像被颶風掃過般東倒西歪。太祖努爾哈赤的牌位斜插在香灰裏，太宗皇太極的神主倒懸在梁上，最觸目驚心的是世祖順治帝的靈位，竟裂成兩半壓在康熙的牌位之上。
    "昨夜當值的侍衛全都暴斃。"粘杆處統領額爾赫跪在地上，盔甲縫裏滲出的血染紅了漢白玉地磚，"太醫說是…是祖宗顯靈震怒。"
    石靜嫻蹲下身，鼻尖幾乎貼上順治帝牌位的裂口。二十年法醫生涯養成的本能讓她伸出小指，在裂縫裏勾出一縷靛青絲線——這是江南織造上月新貢的雲錦，隻賞過平定準噶爾之亂的撫遠大將軍王。
    "傳旨。"她起身時龍袍下擺掃過康熙的牌位，金漆剝落處露出內裏檀木本色，"著內務府把太廟近三年修繕賬冊抬來，再去請…皇後。"
    胤礽來得比聖旨還快。鳳袍上的金翟鳥沾著晨露，發間點翠鈿子歪斜到耳後，顯然是翻牆抄了近道。他伸手要碰太祖牌位，卻被石靜嫻一把握住手腕："別動，這裏有機關。"
    "你看太祖牌座下的青磚。"她指尖點在磚縫蜿蜒的朱砂痕跡上，那是三年前重建太廟時她親手改良的防潮層，"有人挖通了地龍，用火藥熏出裂縫，再拿冰蠶絲操控牌位傾倒——工部的人幹不出這麽精細的活兒。"
    胤礽突然扯開她衣領，露出鎖骨處翡翠壓襟。當年穿越時帶來的現代物件，此刻正泛著詭異的幽光："這東西今早突然發燙，我猜…"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哭嚎。以裕親王福全為首的宗室們抬著祖宗畫像衝進月台，八阿哥胤禩捧著《太祖實錄》聲淚俱下："皇上擅改祖製觸怒天顏，請即刻下罪己詔！"
    石靜嫻看著烏壓壓跪倒的人群，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剛與胤礽互換身體時，也是這般被宗親逼到牆角。那時她隻會躲在毓慶宮裝病，如今卻敢迎著刀刃輕笑："既然列祖列宗有靈，不如當麵對質？"
    她猛地掀開順治帝牌位底座，十二枚精鋼齒輪咬合著冰蠶絲暴露在晨光中。胤礽默契地拋來火折子，青煙騰起時，藏在承塵上的西洋鏡陣列現了形——正是這些折射日光的鏡片，讓值守侍衛產生幻覺自相殘殺。
    "好精巧的九連環殺局。"石靜嫻踩住福全欲縮回的袍角，從他袖中抖落半張火器圖紙，"但叔父忘了，當年您監修太廟地龍，圖紙上可畫著能藏千斤火藥的暗室。"
    福全臉色煞白如紙，宗室們的哭嚎瞬間變成倒抽冷氣聲。石靜嫻俯身拾起裂成兩半的順治帝牌位，指尖撫過內壁刻著的滿文小字——那是真正的順治遺詔，寫著"永不立佟佳氏為後"。
    "原來如此。"她將牌位擲在胤禩麵前，濺起的金粉迷了眾人眼，"八弟攛掇叔父搞這場戲，是想替生母良妃爭太後之位？可惜機關算盡，倒讓朕發現個好東西。"
    胤礽突然拽著她往殿外疾退。幾乎同時，太祖牌位轟然炸開，藏在其中的毒針暴雨般射向人群。石靜嫻反手扯下胤礽的翟衣廣袖淩空一兜，二十年前他教她的蒙古摔跤手法，此刻竟用來收暗器。
    "皇上！"裕親王突然暴起，淬毒的匕首直刺她後心，"您不是真龍天子！當年薩滿法師說過…"
    刀尖在觸及龍袍的刹那停滯。石靜嫻握著從毒針堆裏挑出的翡翠壓襟，生生將匕首壓成兩截："法師還說朕與皇後命格相衝，可如今呢？"
    她轉身指向太廟穹頂，朝陽正穿透昨夜被西洋鏡燒灼的瓦縫，在列祖列宗牌位上投下鳳凰展翅的光影。胤礽突然高舉順治帝遺詔，用二十年來刻意模仿的太子妃腔調哭道："先帝顯靈啦！這是要廢佟佳氏的後位！"
    宗室們頓時亂作一團。石靜嫻趁機拽著胤礽躍上神龕，踩著搖搖欲墜的太宗牌位掀開暗格，露出裏麵泛黃的《玉牒》——記載著所有愛新覺羅子孫生母的秘冊。
    "傳朕旨意。"她將玉牒擲向聞訊趕來的九門提督，"即日起重審康熙朝後宮案，凡生母位份低於嬪者，不得繼承爵位！"
    胤禩當場嘔出口血昏死過去。石靜嫻望著四散奔逃的宗親，忽然被胤礽掐住腰眼："你早算到他們會用太廟做局？"
    "從三年前福全討要地龍圖紙起。"她摘下發間沾著的毒針，隨手插進他歪斜的鈿子，"倒是你，怎知毒針要射左肋第三根肋骨？"
    "你上個月批的《驗屍格目》裏寫過…"胤礽話到一半突然噤聲，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暈。晨光漫過太廟殘破的窗欞，二十年來第一次，他們不必再演帝後情深。
    養心殿的銅壺滴到巳時三刻，石靜嫻望著重新歸位的祖宗牌位輕笑。最上方悄然多出塊空白靈位，刻著滿漢雙文的"待書"，而壓著它的正是那道裂開的順治帝牌位。
    胤礽端著藥碗進來時，正看見她往空白靈位前放芙蓉糕："給誰留的？"
    "未來史官。"她咬了口他遞到唇邊的茯苓餅，甜味混著血腥氣在舌尖化開，"總得有人記得，太廟這場火，燒掉的不止是幾塊木頭。"
    殿外傳來新晉翰林們的誦經聲，簷角銅鈴在春風裏叮咚作響。石靜嫻望著琉璃瓦上盤旋的雨燕，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剛穿越時，那個抱著康熙大腿發抖的"太子"。
    如今她不必再演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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