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子離開了，隻留下楚寧一人在黑暗所籠罩的客棧中靜坐。
    那蠟燭緩慢燃燒著，蠟液順其滑落在桌麵，凝聚成不同形狀的蠟塊。
    楚寧雙目失神，回想著天玄子最後的幾句話。
    “待你和蘇婉卿再度入聖，老夫會有更好的辦法，你們無需擔憂。”
    “所有的事情，會按照你們的推演而進行，我為你們爭取了一個時辰的時間，至於之後如何走，全看你們自己了。”
    “這丹藥，就是九樓通天的關鍵所在，三千年來，天地之意被截留，世間不可能再出現九層長生樓，唯獨亂天道人、魔無極、朱雀等人是早年突破的天驕，而我太玄宗也有人因我突破，但不多.......”
    “入天象，必得九樓通天之景，你突破雖快，但務必苛求此舉，老夫信你能做到。”
    “一層樓閣一層天，這不是實力的倍數提升，而是交乘，九樓通天入聖，可隨意斬殺八樓無極。”
    “這是我與你第一次見麵，也是最後一次，望你不負你老師之誌。”
    沉默，靜謐，不知是持續了多久。
    客棧之內仍然安靜，夜色仍然深沉。
    可楚寧的內心卻是近乎顫抖。
    或許天玄子有他的理由，有他身為半個天道而不得不做的理由，如今給予了補償。
    可蘇婉卿是什麽狀態，他太清楚了，修為盡失之時的絕望是什麽模樣，絕不是這些舉動可以彌補的。
    一方是公理，一方是蘇婉卿的資質對其所帶來的不公。
    她的出類拔萃，已經到了令天地顫抖的地步，甚至那些更為強悍的存在都要顫抖。
    可楚寧不可能替蘇婉卿原諒天玄子，這是他作為蘇婉卿弟子和道侶所帶來的觀點。
    人不是公允的，人都有私心，憑什麽你覺得那些存在殺進來就比起我師尊入聖更好，你身為半個天道你為何不攔，這不是你應有的職責？
    但這些東西，牽扯的太過複雜，複雜到雙方的立場都是正確的。
    他心中有口惡氣，不對蘇婉卿所碰到的不公，不對天玄子的立場，隻對這天地生靈萬物！
    這方天地為何不能穩定？
    為何天地的萬物，所有眾生都能有自己的完美歸屬而不相互爭奪而產生任何聯係？
    無產，當年教員所追求的，楚寧仿佛在這一刻就懂了。
    這不是任何人的不公，這是天道的不公。
    天地之外有大敵，天玄子沒有選擇。
    蘇婉卿是古往今來第一天驕，她的突破帶來了麻煩，不會有人讓她這麽順利突破。
    地玄宗之子餘清崖對蘇婉卿追求被拒，拒絕到道心破碎，此刻生起殺心，勢必斬滅心魔，從而追殺。
    甚至是如今，亂天道人為楚寧為蘇婉卿，為了留下二人，甚至為了表示誠意，派來了他的女兒孟依然親自接應.......
    人世間的一切，一旦有了聯絡，就會變得糾葛牽扯不清。
    你無法判斷誰是對誰是錯，所能依據的隻有自己的立場。
    楚寧不想讓蘇婉卿遭逢這一切。
    想讓她還是那個她，可她聽到了這一切還會是麽？
    他的內心如同刀割，越是在乎越是覺得天玄子的舉動惡心到令人發指。
    為何是要他來揭露這背後的一切，隻因他是蘇婉卿身邊唯一的人，就要讓他來傷蘇婉卿？
    楚寧陷入了此生為數不多的猶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其心中，仿佛有一雙漆黑色的眼眸凝聚。
    那雙眼眸是他，但是近乎極惡的他，如同一口枯井深處，被禁錮已久的惡蛟！
    其周身黑色氣息湧動，雙眸逐漸泛起濃烈殺機，與其完全逆反的人性近乎將其吞噬。
    【檢測到龍象鎮獄勁突破】
    【功法：龍象鎮獄勁第六層：惡蛟抬頭！）】
    周遭一切，被其以一種詭異的氣息所吞噬，以楚寧為中心所散發的恐怖之意，便是這天地最為頂尖的魔修見到都要顫抖！
    那是他，是窮凶極惡的他，這雙手勢必撕碎這一切，要打造出一副嶄新的天地。
    天地萬物，何不能為我所用？
    是蒼生，是資源，是生靈，何不能以成我一人之身？
    以此成就，方為掠奪，大道通天，不正是要以此？
    他的眼眸愈發的漆黑，多年來蘇婉卿所教誨的一切都幾乎要被徹底的吞沒。
    隻是此刻，一道聲音，仿佛是從無盡遙遠的位置傳來。
    隻是一聲便讓楚寧眼眸瞬間清澈。
    “寧兒。”
    背後女子忽而擁住楚寧，嘴角顫抖著呢喃。
    “你若被那惡念取代，可還會是我弟子麽.......”
    “既然天地對為師如此不公了，你也要離開為師麽？”
    楚寧心頭一顫，聽著身後蘇婉卿的話語，原本做好的心理預設一瞬間跌落穀底。
    “師尊難道都知道.......”
    蘇婉卿眼中含淚，聲音啜泣。
    天玄子出麵的那一刻，她幾乎就想到了這一切，知道天玄子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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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的淚水是為自己而流的，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許多。
    往來多少年，不曾體會的道理，修為盡失之後體會到了，往日不曾察覺到的情意，如今感受到了。
    所以聽完天玄子的話，蘇婉卿不曾流淚分毫，因為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不怪天玄子，因為他已經是半個天道。
    而方才，天玄子的交流沒有阻攔窺探，就是在給她聽。
    楚寧是作為了二人之間的一個交割所在......
    她已經足夠堅強了，一個女子能走到這裏，道心不斷的破碎重塑，沒什麽憑借的。
    隻有一個一直跟隨在身旁的弟子.......
    弟子顧慮她的想法，才不敢上樓和她說明，怕她崩潰。
    可蘇婉卿如今還會因為什麽崩潰呢？
    修為失去過一次，榮譽和名氣也都失去過一次，甚至都算是死過一次了。
    唯有弟子是她所願，為何先前瀕臨絕望之時已經放棄了任何想法，反而是要將自己交給弟子？
    因為她看不到任何可能了，至少讓這過程直接走到結尾，她和弟子是以道侶之名而死的。
    原本需要的時間和過程很多，可那已經沒有時間，但轉機出現了。
    她還有機會教授弟子那些，讓弟子變得更好，可如今怎麽就成這樣了.......
    望著周身被惡意所吞沒的楚寧，蘇婉卿知道那是他對這方天地的不滿。
    那是心魔，一個弟子的極惡念產生的心魔。
    這才讓蘇婉卿的內心的防線才再一次的崩潰。
    一夜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都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次流淚了，不論是為自己還是為弟子。
    “為師沒死的那天，就已經猜到了某些事情的發生，但沒有絕對完全的判斷，因為覺得不會是天玄子出手。”
    “後來離開，天玄宗不插手，為師就覺得有問題。”
    “陷入此等絕境之時，天玄子出麵的那一刻，為師就徹底清楚了，他就是罪魁禍首。”
    “寧兒，為師不怪任何人，天地公允就在那裏，可為師本為天地棄子。”
    “是你給了天玄子退路和機會，是你給了為師機會，你又何必自責，天下間就算是天象都有做不到的事情，為何你是要來將這些事情包攬而去？”
    蘇婉卿緊緊貼住楚寧的身子，輕聲道：“寧兒，大道如今非我所求了，登頂也亦非我所願，我隻想讓你好好的。”
    “不要去想其他的，不要去顧慮其他的，如今的局麵，對我們很好了，我們有了退路，有了登臨天象的機會，即便再度入聖也不會被任何存在所阻攔。”
    “現在你要麵對的是你，麵對你心中的惡，守住道心，你才是你，守不住，你就不是你......”
    “為師不怪任何人，更不怪你，因為你已經很好了。”
    “所以你能不能更好一點，莫要讓那心中惡念將你吞噬.......”
    “為師要的是現在的你，而非那個不是你的你.......”
    楚寧心神仍在顫抖。
    可體內龍氣，將那惡念徹底所吞噬煉化，又是死死栓回井中！
    隻是他已經沒有任何能說的。
    因為蘇婉卿知道這一切，她也聽到了那番話，她的睿智從來讓她看待事情比任何東西都足夠清晰。
    可正是因此造就了她的痛苦和複雜。
    蘇婉卿向來把這些全部隱藏起來，永遠保持著對大道最為樸素的追求。
    她的淡定，或許才是楚寧永遠無法平息的意氣。
    此刻的楚寧仍然愣在那裏，可周遭的黑色氣息盡數消失不見，隻是沉默著不知道去說些什麽。
    蘇婉卿見此心神終於安定。
    她可以什麽都不在乎，唯獨是楚寧無法割舍。
    楚寧的手被牽住，蘇婉卿柔聲道：“回去休息，這裏的事情不是我們需要去做的了。”
    “就當是機緣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知道入天象必要九層登樓，甚至如今入天象都沒了任何機會。”
    “寧兒，這是我們的命，它們交織構造這天地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你，可你必須要永遠做自己。”
    “我所欣賞的你，是那個純粹你的，是那個笨拙卻赤誠的你，所以站起來跟著為師回房，等明天天亮，一切就都結束了。”
    此刻的蘇婉卿，終於是拉動了楚寧，嘴角此刻露出笑意。
    所謂真正的勇氣，是認清一切的真相依然麵帶笑意。
    修行如此，道心如此，一切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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