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
    砰！
    包玄剛想開口，鑿金槍與龍吟劍同時刺下，將其恐怖的頭顱捅了個對穿，腥臭的黑血涓涓流淌，周遭鬼影也紛紛消散。
    冥府天子，閻羅王包玄，堂堂十殿閻羅之一，命殞當場。
    轟——大地猛地顫動，包玄喚出的那座府邸轟然倒塌，消散於無形。
    孟起緩緩轉過身，空洞的獅吞盔麵向宋風：“你這小輩，倒有幾分能耐，吃我兩槍還能活命。”
    宋風甩動龍吟劍，將劍身血汙清空，慢悠悠收劍入鞘：“我是很難被殺死的。”
    隨著包玄身死，天地間的黑電逐漸褪去，周遭重歸白茫茫的迷霧，那數百無頭騎兵已散發陣陣黑煙，似乎也要重回冥府。
    感受到自身力量正在消失，孟起不慌不忙的回到掠影馬前，輕輕撫摸：“大烈有你這等晚輩，我無憂矣。”
    一眾騎兵整齊待命，縱使身軀慢慢消散，卻無一人動搖，好似一尊尊雕像般屹立不動，坐待主將號令。
    抬手將鑿金槍刺入地麵，孟起回過身來，昂起腦袋傲然道：“小輩，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說，想問就問吧。”
    縱使那頂獅吞盔內空無一物，宋風仍能感受到陣陣殺氣，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正在注視著自己。
    “我是宋風。這裏是欽國，不是烈國。”宋風漫步走上前來，直麵孟起，微微一笑：“我確實有個問題想問。”
    黑煙愈加濃烈，孟起周身鎧甲已隨風飄散，就連胯下戰馬也露出森森白骨。
    “問。”
    宋風歪了歪腦袋，狀似打趣般再次問出那道問題：“你連頭都沒有，是怎麽說話的？”
    孟起先是身形一頓，而後仰頭大笑，也不答話，揮手拔出鑿金槍，翻身上馬：“涼郡兒郎們！”
    “在！”騎兵方陣齊聲答話。
    孟起舉槍向天，大喝一聲：“衝！”
    “衝——”
    一眾騎兵在孟起的帶領下闖入迷霧之中，隻剩身後黑煙逐漸飄散無形。
    神威天將，何其勇烈，涼郡兵馬，何其雄壯！
    縱使早已身死，即將魂飛魄散，也要做最後一次衝鋒。
    宋風感慨良久，幽幽歎了口氣，轉身再去看時，包玄軀體已化作本來模樣。
    不，不完全是本來模樣，而是那副被鬼魂啃食殆盡的枯骨。
    彎腰撿起閻羅印，宋風隨手收入懷中，自言自語道：“那個叫厲寒的呢？海傑一定會喜歡他的硯台……”
    隨著修為提升，宋風六視再度空明，縱使身在迷霧之中，也能憑借耳力辨別四周動靜，遠遠察覺到一絲真氣波動，飛身向前而去。
    尋到真氣波動之處，宋風仔細觀察，卻隻是一片草地，哪有半分海傑的蹤跡？
    “你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宋風猛然回身，隻見一名赤發紅須的老者正端坐桌案之前，手中撫著一架紫檀製成的算盤。
    唰！龍吟出鞘，宋風小心翼翼的走近前來：“你又是何人？”
    “好說。”赤發老者微微一笑：“焚心鬼商——都市王黃契。”
    “嗬，又來一個送死的鬼！”宋風冷笑一聲，手中龍吟暗暗催動真氣，周身狂風盤旋，隨時準備出手。
    哪知黃契非但沒有抗衡，反而抬手阻止：“慢著，我可不喜歡打架。”
    “哦？是嗎。”宋風非但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殺意更濃：“那你喜歡死嗎？”
    見他如此執拗，黃契無奈的歎了口氣：“我見你遍體鱗傷，衣衫破敗，必是剛剛遭遇大戰，此時正是真氣空虛之時，怎的還如此性急。”
    “打打殺殺太累了，你且坐下，聽小老兒為你算一算，若能誠心接受這業火算盤的懲罰，便將你想要的消息告知與你，如何？”
    業火算盤？宋風皺起眉頭，仔細打量，那算盤隻是檀木製成，再尋常不過，與它的名字極不相符。
    宋風再如何倔強，體內殘存不多的真氣也撐不起他的硬氣，隻得警惕的坐了下來：“且看你這算盤子有何能耐。”
    “算盤子？”黃契聞言哈哈一笑：“你可別說，老夫年少時的名號正是算盤子，你我倒是有緣呐。”
    閑話說罷，黃契雙掌散發火係真氣，衣袖撫過，原本古樸的算盤忽的燃起詭異綠火，木珠在真氣催動下化作一顆顆指尖大小的骷髏頭顱，正發出陣陣哀嚎。
    “嗯……宋風。”黃契雙手撥動算盤：“我看看啊……”
    “喲，找到了。”黃契猛的撥動一顆骷髏，桌案上綠火騰空而起，於二人上方展開一幅畫麵。
    “垂江魚叟於治，快斧樵夫張臻，田園耕婦於清秋，還有她的侄女於憐心……”
    這黃契好似能以神識貫通天地，將亡於宋風劍下的每一個名字都說的清清楚楚。
    從初入江湖，到征戰沙場，甚至方才擊殺的包玄，都將大體內容與過程講的清清楚楚，空中綠火形成的畫麵好似人生重演，每一關鍵節點都展示而出。
    宋風隻覺脊背發涼，盯著上方不斷變幻的綠火發愣，口中仍不肯信：“妖惑把戲！你不過是提前打探我的生平事跡，而後以火係真武幻化虛影而已。”
    “別急嘛，我可以說的更詳細一點。”見他不信，黃契再度撥弄算盤，空中綠火變幻更為頻繁。
    每一名死亡士卒的家眷有幾口，因其身死，家中失去主心骨，生活發生了什麽變化，兒女如今境遇，父母是否尚在人世，哪怕早年收養的流浪狗，都講的明明白白。
    隻是宋風殺過的人實在太多，以黃契這股“敬業”精神，就連毅興騎兵的老婆改嫁都說出來了，想要逐個講完，非得三天三夜不可。
    “停！”宋風好似氣急敗壞，騰的站起身來：“你這老賊好生囉嗦，讓我在這聽你胡扯，還不如幹脆打一架來得痛快！”
    “年輕人就是心急啊。”黃契停下雙手，空中綠火慢慢熄滅：“二千七百八十人，你倒是嗜殺成性，難怪包玄非要與你決一生死。”
    “兩千七百八十人……原來包玄所言不差。”宋風臉上的不耐煩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僵硬的蒼白。
    那些他從未想過，甚至刻意不去回想的名字和麵孔，那些痛苦的哀嚎，驚慌的嘶吼，此刻被如此清晰地呈現出來，像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向他一直以來用所謂大業包裹著的內心。
    一路廝殺，雙手沾滿鮮血，這條路，當真還要繼續走下去，繼續殺下去嗎？
    奮力晃了晃腦袋，宋風將胡思亂想拋之腦後，隨口接過話茬：“我殺多少人，關包玄何事。”
    黃契嘿嘿一笑：“你比閻羅王殺人還多，這不是搶他生意嗎？哈哈哈……”
    宋風暗翻白眼，這老頭腦袋有問題吧？
    見其不滿，黃契狀似得意的捋了捋紅須：“小夥子，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麽做到的？”
    廢話，這誰能不好奇？若宋風也有這等本領，天下便再無人能藏住秘密，已近乎全知。
    “其實很簡單。”黃契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說道：“方才你與包玄決鬥之時，我恰巧前往營救厲寒，恰巧見你重傷昏死，又恰巧取得你一滴心頭之血。”
    “彼時你胸膛都被孟起捅穿，五髒盡皆暴露，人也昏死，於我而言正是最佳時機。”
    “隻需將你心頭之血滴於業火算盤，它自能閱覽你一生所殺之人的狀況。”
    “哪來那麽多恰巧！”宋風隻覺不可思議，下意識問道：“真能如此之巧，你何不趁機殺了我，一了百了。”
    “哎？”黃契擺了擺手：“都說了，老頭子我不愛打架，你見過哪個好戰之人抱著算盤的？我可是讀書人。”
    這是什麽神奇的思路。宋風隻覺拿他毫無辦法，幹脆兩手一攤：“你的什麽懲戒呢？趕緊！”
    黃契再度撥動業火算盤，原本嬉笑的表情慢慢凝固，深沉歎了口氣：“殺孽過重，這懲罰，怕是會要你性命……”
    “哼！”宋風眉毛一挑，冷聲道：“那便幹脆殺了你，滾去地府慢慢玩你的算盤去吧！”
    “可以啊。”黃契非但不畏懼，反而滿眼無辜：“可是，殺我之後，誰來告訴你海傑在哪呢？”
    “你……我……”宋風一時啞口無言，想了想又說道：“那便好生折磨你一番，且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拳頭硬。”
    “也不成。”黃契好似真的在為他思考，連連搖頭：“我號稱焚心鬼商，在十殿閻羅中專司清算孽業，論起折磨人的手段，可比你專業多了。”
    “你……靠！”宋風忍不住罵出聲來：“趕緊搞什麽狗屁懲罰吧，我宋風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