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利與海傑互望一眼，皆是含著笑意，仿佛早已料到宋風會這麽回答。
    “我倒覺得並非如此。”海傑故意唱反調：“富人從不拿窮人當人，權貴從不拿白身當人，飛天遁地的真武者又怎會拿普通人當人？”
    “不錯。”蔣利接話道：“普通人騎著快馬也得奔波數日才能從嚴西郡來到迎風郡，而你我真武者駕馭真氣橫空飛行，不需半日即至。”
    “普通人麵朝黃土背朝天，才勉強換來溫飽，修為高深的真武者甚至都不需飲食，隻吸納天地靈氣即可。”
    “……”宋風怪異的看了看二人，不知為何爭辯這點小事，冷聲道：“那你倆是真該死。”
    “哦？”海傑笑了笑，故作不解：“為何？”
    “去做，去看，而不是坐在這爭辯！”宋風沉聲道：“第一任欽王也是真武者，他以一己之力立國，給了欽國百姓尊嚴。”
    蔣利搖頭而笑：“欽王開疆拓土之時與安國抗衡，陣亡數十萬普通人出身的將士，不足以稱讚。”
    “那……那真武大帝傳出修煉之法……”
    海傑也否定道：“真武大帝從未分享真武，而是隻傳給自己的子女，是大帝失蹤後朝中內亂，才不慎流出。在此之前，普通人在真武大帝與其子嗣眼中隻是螻蟻而已。”
    “靠！”論起口才，十個宋風捆在一起也不是他倆對手，忍不住怒罵出聲：“我沒空跟你們掰扯這些玩意，有什麽意義？殺入奉京，宰了暴君，還百姓太平才是正事。”
    蔣利聽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為二人倒了杯茶，指著茶杯說道：“宋公所為，不過是砸碎了舊壺，製造新壺而已。”
    “人的行為不過是壺與杯，而思想才是茶水。縱使宋公有再名貴的茶具，不種茶，不取水，又有何用？”
    宋風不屑一笑：“你把百姓當做茶，把自己當成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宋兄錯了。”海傑早已領悟蔣利所言，端起茶杯幽幽開口：“執政者為壺，執行的政策為茶水，而百姓，則是種茶者、取水者、乃至飲茶者。”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宋風似懂非懂的抱怨一句，而後仰起頭來：“什麽茶啊壺啊，都是你們這群書呆子的一廂情願。”
    “照我看，就憑我一身修為，手中龍吟，將天下所有壺與茶全揣進兜裏，而後分於百姓，這下人人都有壺用，人人都有茶喝，不分貴賤。”
    蔣利聽罷連連拍手：“宋公好誌向。”
    接著輕歎一聲：“大王子與宋公所想一致，自古大賢也不乏有此誌者，可沒人成功。”
    “有。”宋風得意一笑：“康國做到了。”
    海傑淺飲一口，老神在在道：“康國也不是照你所說的平等，而是欺壓鄰邦藩國。狗國幾近滅種，交趾國被康國壓榨的水深火熱，雲樓國被康國鐵騎追殺至萬裏沙漠之中，至今無一絲音訊，據說已經亡國。”
    宋風聳了聳肩，滿不在乎道：“那沒辦法，非我族類，顧不了許多，如果我是康王，也會這麽做。”
    蔣利微微皺眉：“如此說來，宋公之誌隻在大欽，不在天下？”
    “是又如何。”宋風也不隱瞞，點頭承認：“先讓欽國百姓過上好日子再說，我又非什麽聖人，哪能顧得了天下人。”
    “如果他國百姓有怨言也好說，來我們欽國就行了，我宋風必親往相迎。”
    見二人還欲再言，宋風站起身來：“你倆真夠囉嗦的，有這時間做點什麽不好，哪怕種兩畝地，給百姓們分擔一點壓力呢。”
    海傑哈哈一笑：“論道不是囉嗦，而是思想碰撞，這決定了未來的……”
    “沒決定什麽未來。”宋風毫不留情的將其打斷：“隻決定了你倆是高談闊論而腹中空空之輩。”
    說著還不滿的撇了撇嘴：“論道，論個屁，去做才有道。”
    場中陷入沉默，海傑與蔣利皆不再言語，陷入思考之中。
    “喂，那個誰……”宋風指了指那名黑須道人。
    “在下呂崢。”
    “哦對。”宋風來到道人身前，拍了拍那座青銅壺：“餘燼死了沒？”
    “已然身死。”
    “嗯。”宋風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招手道：“既然惡人已除，我便賣閔文一個麵子，不再追究其餘人，且為我引路撤軍。”
    顏冪與董玥希趕忙收攏將士，準備撤離迷霧林，哪知沉默良久的蔣利忽的笑了一聲。
    “宋公說的不錯。”
    “什麽？”宋風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的望向他。
    後者起身深施一禮，而後心悅誠服道：“道，是做出來的，尋出來的，走出來的，而不是論出來，想出來的。”
    “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多謝宋公指點。”
    “切。”宋風搖頭不已：“你這人真別扭。好了，你們就在這地底世界好好當老學究吧，至於上方的迷霧林，我必定要派遣大軍將其鏟平。”
    看來宋風還是在記仇啊。蔣利不敢違抗，點頭道：“全憑宋公所願。”
    見他似有所思，宋風擺了擺手：“我可不是欺負你們，迷霧林南北數十裏，這麽大一片地方，得開墾多少田地，住下多少百姓，留給樹木與迷霧太浪費了。”
    蔣利不再言語，隻是與海傑相視而笑。
    宋風感覺莫名其妙，試著商議道：“要不給你們點租金？”
    “哈哈哈……”這次二人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蔣利拱手道：“沒想到啊，這場論道，居然是口才最差的人贏了。”
    海傑則一邊拍著大腿一邊搖頭苦笑，感慨道：“我等著實是陷入了‘壺’中，竟從未想過‘壺’本身也是可以買賣租賃的俗物。”
    “我與蔣先生爭論一整日，由古至今，自內而外，縱覽天下局勢，論盡四海人情，倒不如宋兄幾句怒罵來的真切，愚弟佩服。”
    宋風非但不覺麵上有光，反而以為這倆人在嘲笑自己學識短淺，冷聲道：“想挨罵還不容易，以後我天天罵你就行了。”
    說罷望向整齊列陣的一眾將士：“好了別廢話了，趕緊走，聽雪城的王廷軍還等著挨揍呢。”
    蔣利以眼神示意，一旁的陸明踏前一步：“容在下為宋公引路。”
    大軍行進，自一處偏僻山道出了地底，重回迷霧林中，宋風忽的停下腳步。
    陸明不明所以的問道：“宋公怎麽了？”
    宋風眼色暗淡下來，歎了口氣：“我那六十二位兄弟姐妹還在霧中。”
    原來如此。陸明點了點頭：“宋公稍候。”
    說著雙手散發真氣，藏於袖口的銀針飛射而出，於半空繞了三圈，嗖的一聲穿破迷霧而去。
    叮——
    悠揚的鐵器撞擊之音傳來，遠處一道爽朗嗓音響起：“九哥何為？”
    陸明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大哥有令，不得阻礙義軍，十弟速速驅動輪盤，將這迷霧散去，以便義軍行動。”
    “遵命。”
    一聲飄過，眼前忽的狂風大作，那迷霧仿佛被什麽東西牽引，盡皆收攏而去。
    霎時間天地清明，迷霧盡皆消失，視野豁然開朗，一名身背鐵盤的僧人現身而來。
    “你是……”
    “輪回篡改者，轉輪王薛劫。”
    好嘛，這群家夥的綽號一個比一個起的詭異。
    宋風向後招了招手：“為兄弟們收屍。”
    董玥希趕忙安排隨身暗刃前去搜尋，宋風則盯著薛劫，正色道：“今日之後，迷霧林中不得再有絲毫霧氣，也不可阻撓行人。”
    薛劫那陰沉麵色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好似人偶一般：“我隻遵大哥之令。”
    見宋風麵露不悅，陸明趕忙站出解釋：“大哥已與宋公和解，宋公之令，便是大哥之令。”
    聽罷此言，薛劫毫無廢話，抱拳震聲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