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真要讓自己磕頭，宋風氣的渾身顫抖，可話已出口，哪能輕易收回？
    啪的一聲奪過毯子，宋風狠狠瞪了他一眼，倒頭就要磕下去。
    一雙手將宋風臂膀托住，陳亦明阻止其身形下落，直視他雙眼問道：“主公為誰而屈尊？”
    宋風撇了撇嘴：“為你唄，還能為誰。”
    後者緩緩搖了搖頭：“若為我陳亦明，即使磕一萬個響頭也無用。”
    宋風將其手掌掙開，無奈的說道：“我便直說了吧，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隨即將方才發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最後補充道：“海傑等人說，我軍不止需要兄弟情義，更需要完整的管理製度，這方麵你比較在行。”
    “軍師所言不錯，這是我軍沉積已久，遲遲未能解決的核心問題。”
    陳亦明先是讚同的點了點頭，隨即退後一步，向著地麵毯子展了展手：“若為軍中同袍，主公磕一個頭即可。”
    宋風心不甘情不願的撇了撇嘴：“為了誰可以免去這一環？”
    陳亦明轉過身去，看著麵前石碑，幽幽道：“為大欽興亡，為天下蒼生。”
    宋風聞言兩手一攤：“我們做的就是這個，何必要說。”
    “不，不一樣。”陳亦明回過身來，眸中閃過一抹晶光：“主公之誌依舊是當初嚴西軍營裏那個偽聖人，而非真雄主。”
    好一個偽聖人，這不是變著花樣罵人麽？
    宋風麵色也冷了下來：“我再重申一遍，我沒想當什麽聖人，我隻是想讓百姓們吃飽穿暖，少受狗官壓迫而已。”
    “思想很對，過程全錯。”陳亦明歎了口氣：“人無法一口吃成胖子，天下也不可能一日得見太平，主公雖向著理想奔跑，卻不容許沿途出現犧牲。”
    聽他講話雲山霧罩，宋風愈發不耐煩，追問道：“那你到底想讓我怎麽做？”
    “一言以蔽之，懂得取舍。”陳亦明正色道：“通往太平的路上，任何人都可以犧牲，我，軍師，李帥，嚴帥，我們都可以死，唯獨主公不行。”
    “主公胸懷大誌，就不必再有仁慈，要活下去，要重整大欽，將遠大抱負傳承千秋萬代。”
    宋風連連擺手，打斷他的宏篇大論：“我不喜歡聽這些廢話，也不願以兄弟性命作為假設，你就明確告訴我該怎麽做。”
    陳亦明眼中突地流露狠戾之色，沉聲道：“入奉京，殺暴君，屠閔氏，登王位，威加八郡，重整大欽！”
    見宋風震驚，陳亦明緊接著說道：“不要再抱有幻想，不要期待下一任欽王是仁君聖主，要自己去爭取，去實現。”
    宋風默默垂下頭去：“大欽亂象乃是閔治一人所為，其他姓閔的人，與我並無仇怨。”
    陳亦明狀似讚同的點了點頭：“不錯，閔氏宗族並非全是閔治這等禽獸。”
    說著話鋒一轉：“但若阻礙了主公前進之路，他們就必須死。他們不死，總有一天還會有下一個閔治出現，受主公恩澤的百姓，還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為遠大抱負，犧牲區區一個閔氏，很合理。”
    宋風驚訝地抬起頭：“若阻礙道路的人是你嚴西陳氏呢？”
    “那便殺。”陳亦明絲毫沒有猶豫，回答的幹脆利落：“任何阻礙都可以犧牲。為大欽百姓，為天下蒼生，任何犧牲都值得。”
    “我……我好像明白了。”宋風麵向那道石碑，看著上麵刻著的字跡，悠悠歎了口氣：“算起來，我還不如陳景初與張濤。”
    陳景初之死是盡忠死節，張濤之死是勇於犧牲，而陳亦明怒殺叔父，也是成全了二人之誌，算起來，好似自己的怒火才是唯一錯誤。
    回過神來，宋風向著陳亦明深深施了一禮：“是宋風錯了，請陳先生助我。”
    剛才的認錯甚至想要磕頭，隻是一種賭氣的孩童行徑，宋風口中認錯，心中仍舊不忿。而如今的認錯，是真真正正被陳亦明點醒。
    張濤區區一個郡軍主帥都懂得犧牲整個張家，以求保全全軍家眷，自己身為義軍之主，卻連這種見地都沒有，仍在幻想那根本不存在的完美世界。
    宋風做的事，完全與他的幻想無關，隻是形勢在推著他走，而他身邊恰巧有海傑、陳亦明等賢臣在不斷為其糾正而已。
    大業路上，犧牲是不可避免的，會有無數無辜之人死於這場戰爭。而在這之後，宋風登上王位，將嚴西政策推廣整個大欽，才會迎來曙光。
    見他目光深沉，似乎已有所覺悟，陳亦明趕忙回了一禮：“主公先請。”
    “請什麽？”宋風仍處於沉思之中，一時沒反應過來。
    陳亦明以向不遠處馬匹而去：“回城主府，難道睡在這裏？”
    “哦哦。”宋風恍然大悟，趕忙隨其而去。
    翌日清晨，宋風仍在房中打坐，一聲大嗓門劃破寂靜。
    “敗報——！”
    宋風推門而出，看著眼前傳信兵：“何處敗報？”
    “稟主公，臨瀾軍於迎風郡以西攻入雲垂城，突遇大批王廷軍，被困於逐月關下，主帥阮星率軍拚死突圍，損失慘重，正在回撤。”
    大批王廷軍？哪裏來的王廷軍？宋風隻覺腦袋嗡了一聲，高聲道：“速傳眾將，城主府議事！”
    “喏！”
    來到城主府前廳，一眾文武早已齊聚，海傑正盯著戰略地圖沉思。
    “海傑！”宋風急切道：“臨瀾軍什麽情況？”
    後者眉頭緊鎖，沉聲道：“閔治將他的家底拿出來了，阮星能力有限，臨瀾軍久疏戰陣，焉能不敗。”
    “家底？”眾將盡皆大驚，就連宋風也倒吸一口氣：“多少人馬？”
    海傑環顧四周文武，沉吟道：“約有三千騎兵。”
    “多少？”胡金彪第一個坐不住了：“區區三千人，居然能瞬間殺敗十五萬大軍，阮星這仗是怎麽打的。”
    李如章義等將也紛紛麵露不忿，對阮星的抱怨聲連綿不絕。
    “沒這麽簡單。”海傑打斷眾人議論，正色道：“根據安插在臨瀾軍中的暗刃情報，這三千騎兵仿佛從天而降，且個個裝備精良，以一敵百。”
    宋風茫然地眨了眨眼：“臨瀾軍折損多少？”
    海傑輕輕歎了口氣：“還沒有詳細統計傳報，預計損失不下萬人。另外東北方向的威正軍聽聞惡戰前來馳援，同樣被三千騎兵攔截，兩萬將士盡失，主帥馬逐風死於亂軍之中。”
    “怎麽又來三千！”宋風狠狠拍打桌案：“他閔治到底有多少家底！”
    海傑猶豫片刻，緩緩合攏折扇：“隻怕……是同一批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