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誰為主誰為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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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月以前,太後雙眼是清明的,而現在,卻渾濁不堪仿如一潭死水。
    此刻她死死按住書頁,掌心帶著濕黏黏的汗意浸透了紙張,呼吸也比方才急促許多。
    請一尊藥菩薩,雖有些殘忍,卻並非沒有先例。
    不然,典籍上的傳說又是從何而來?
    況且秦國公府的大姑娘看似靈秀,實際上卻是個蠢的,骨子裏還透著殘忍的惡——
    她從不覺得自己有錯,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怪罪想討回公道的苦主。
    這樣的女子尚在閨閣時,便險些借七皇子的身份權勢,將蘊有劇毒的除蟲藥推廣各州縣。
    若真成了,豈不是遺禍數代?
    等她與七皇子成了婚,更不知會做出什麽荒唐事。
    如此看來,還不如做一尊藥菩薩,也能將她體內玄雁卵的藥性徹底激發出來。
    太後潛意識裏也覺得此舉不太妥當,才會遍尋理由,說服自己,不再猶豫。
    她扯住帳幔邊上的搖鈴,宮人快步行至近前,恭聲道:
    “娘娘,有何吩咐?”
    “去將遠慈大師請來,哀家有事與他商議。”太後啞聲吩咐。
    不同於主動避世的明淨師太,這位遠慈大師一直活躍在大齊達官顯貴之中,近來更是待在禁宮,隨時等待太後召見,念佛講經。
    沒多久,宮人便將一名身形高大的和尚引至寢殿之中。
    遠慈和尚約莫三十出頭,一襲寬鬆的僧袍,遮住了高高聳起的肚皮,紅光滿麵。
    遠慈衝著太後行了佛禮。
    等寢殿內的宮人魚貫退去,太後坐直身子,將記載肉身菩薩的典籍遞給遠慈。
    “大師,您瞧瞧書上記載的內容,想要依照此法塑一尊菩薩,是否可行?”
    遠慈和尚不明白太後的意思,接過那本薄薄的冊子,飛速瀏覽一遍。
    看到肉身菩薩的做法後,他瞳仁一縮,麵色霎時間變得蒼白如紙。
    他乃出家之人,也知曉高僧坐化後,會被封存在泥塑中,成為肉身菩薩。
    但太後交給他的典籍,卻明顯不是這個意思。
    選擇的對象並非即將坐化的僧人,而是生機旺盛的妙齡女子。
    就算是為了綿延壽數,起到續命之效,未免有些太過了。
    這是殺孽。
    遠慈和尚結結巴巴道:“太後,想要塑一尊肉身菩薩,隻怕、隻怕沒那麽容易——”
    他話未說完,便對上老嫗冰冷至極的目光,連忙改口: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太後的眼神從不虞轉為滿意。
    “泥塑倒是好尋,但最為關鍵的,是封存在內的血肉之軀,太後可有屬意的人選?”
    遠慈和尚強行按捺住內心的忐忑,問。
    太後垂眸,半張臉恰被帳幔的陰影所遮擋,讓人辨不清喜怒。
    宮室內尤為安靜,呼吸聲清晰可聞。
    過了許久,太後才說:“自然是有人選的。”
    遠慈和尚整顆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無狀的大手死死攥住,讓他透不過氣。
    他再次問:“敢問娘娘,是何人有幸修成正果?”
    “哀家瞧著,秦國公府的大姑娘,便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遠慈和尚都快哭了。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聖人不久前剛頒旨賜婚,將司大姑娘封為七皇子妃。
    將即將入到宗室玉碟的女子,變成肉身菩薩,這、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萬一被七皇子知曉,縱有太後護著,恐也有性命之憂。
    遠慈和尚貪圖榮華富貴不假,卻也沒那麽大的膽子,肆意踐踏高門貴女的性命。
    “娘娘,能否換個人選?天牢裏也有不少死囚、”遠慈和尚幹巴巴勸道,試圖讓太後改變主意。
    可惜太後性子執拗,又被衰老與疾病所折磨,根本聽不進他的勸。
    “死囚?他們也配做肉身菩薩?”
    太後冷笑不已。
    “實話告訴你,哀家之所以選中司清嘉,是因為她確實有幾分運道:
    明明是庶女之身,卻被充作嫡女教養長大,享盡榮華富貴;
    猛獸不會傷她,又能栽種各類花木;
    日前更是吞服了大月國的玄雁卵,據說此物還有延年益壽之功效。
    死囚哪裏能及得上司清嘉半分?”
    遠慈和尚麵皮僵硬,他怎麽也沒料到,太後竟是從此種角度,將未來的七皇子妃與死囚比較的。
    一個金尊玉貴。
    一個滿身罪孽。
    哪裏能相提並論?
    也不知司大姑娘得知自己在太後心目中,勝過了天牢死囚,會是何種想法。
    遠慈和尚訕訕一笑,不知該如何接話。
    太後一瞬不瞬的看向他,道:“哀家明白你在顧慮什麽,司清嘉的身份確實特殊,不僅出身高門,還被下旨賜婚,輕易是動不得了。”
    遠慈和尚點頭如搗蒜,剛想附和,太後話鋒一轉——
    “大師仔細瞧瞧典籍上記載的傳說,並不需要妨害司清嘉的性命,隻需她乖乖配合,便能製成這藥菩薩。
    等將來哀家的身體養好,藥菩薩也就沒甚用處了,她繼續當七皇子妃便是。”
    太後說得輕巧,但她口中的藥菩薩,是將活人封在泥塑中,周身塗抹香料,僅留鼻孔透氣。
    即便塗抹泥漿時,小心避開口鼻處,那位司大姑娘仍會陷入昏厥。
    耽擱的時間久了,還有可能窒息而死。
    和活埋也無甚區別。
    遠慈和尚隻覺得骨縫裏都滲出一股子寒意,偏生他沒膽子反駁太後,隻訥訥應是。
    “大師,明日哀家便會把司清嘉請到壽安宮,你做好準備,定要將這尊藥菩薩安安穩穩擺在寢殿之中。”
    遠慈和尚再次行禮。
    翌日辰時剛過,壽安宮的太監便來到藕香榭,把司清嘉帶至太後麵前。
    踏進寢殿的那刻,司清嘉仍未能壓下心底的激動。
    她麵皮略微泛紅,暗暗猜測太後召見自己的緣由。
    是不是因為她和七皇子不日即將成婚?
    司清嘉有些拿不準,但能見太後一麵,終歸是好事,若得了她老人家的青睞,自己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舉步維艱,遭人白眼。
    司菀,趙氏,父親,祖母。
    等自己成為皇子正妃的那一天,你們就該知道,誰為主誰為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