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裏還亂糟糟地想著昨晚那檔子事，院門突然“哐哐”響，震得人心頭發顫。
    “軒轅戊！軒轅戊！在家不？”
    是個女娃的聲音，又脆又亮。
    我過去拉開門栓。
    門外站著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姑娘，一身翠綠衣裳，兩條黑油油的辮子甩在身後，臉蛋跑得紅撲撲的。
    是村裏的宋媛媛。
    她見我開了門，眼睛都亮了，二話不說，把一個黃澄澄的大梨子塞我懷裏。
    “快走快走！村頭吳老漢今兒娶媳婦，可熱鬧了，趕緊去看！”
    吳老漢？
    村裏那個都快七十了，一輩子光棍的老頭？他還能娶上媳婦？
    我捧著梨，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人已經被宋媛媛拽著往村頭跑了。
    離老遠就聽見嗩呐喇叭吹得嗚嗚哇哇的。
    村頭吳老漢家門口果然圍了一圈人，鬧哄哄的，透著股不真實的喜氣。
    吳老漢穿了身嶄新但不怎麽合身的褂子，臉上的褶子擠在一起，笑得跟朵爛菊花似的，正小心翼翼扶著一個蓋紅蓋頭的新娘子。
    那新娘子身段看著還行，就是……說不出的別扭。
    我眯起眼使勁瞅。
    她腳底下虛浮著，紅蓋頭下麵，那雙繡花鞋的鞋尖，離地總差著那麽點距離，走道兒輕飄飄的，沒一點動靜。
    “哎，軒轅戊你看，”宋媛媛也發現了，湊到我耳邊小聲念叨，“那新娘子……走路咋不沾地兒啊？”
    她說著，自己先哆嗦了一下，悄悄往我身後藏了藏。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卻沒一個覺得不對勁，還在那兒瞎起哄，嚷嚷著“送入洞房”。
    吳老漢嘿嘿傻笑著，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將新娘子橫抱起來，腳步虛浮地進了他那破屋子。
    “走，咱倆過去看看！”宋媛媛剛才那點害怕勁兒早沒了，好奇心燒得她兩眼放光，拉著我就往吳老漢家院牆根兒底下溜。
    院牆不高，窗戶也破，糊窗的紙爛了好幾個洞。
    我倆蹲下身子，扒著窗戶縫往裏頭瞧。
    屋裏光線昏暗，就點著兩根紅蠟燭，燭火跳得厲害。
    吳老漢搓著手，正要去掀新娘的蓋頭。
    沒等他動手，那新娘子自己動了，蓋頭順著肩膀滑了下來。
    燭光映著那張臉。
    慘白慘白的臉，兩腮抹著兩大坨紅得發黑的胭脂，嘴唇紅得嚇人，眼睛睜得大大的，直勾勾地往前看，一點活人的神氣都沒有。
    那他娘的根本不是人臉！是紙紮鋪裏糊的那種紙人！
    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我渾身的汗毛都炸起來了。
    “啊！”宋媛媛也看清楚了，嚇得短促地叫了一聲。
    我反應快，一把捂住她的嘴，拽著她就往院子外麵跑，心髒在腔子裏擂鼓一樣響。
    剛衝到院門口，差點撞上一個人。
    是三爺！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一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
    “慌裏慌張的，撞鬼了？”三爺看宋媛媛那煞白的臉，眉頭擰成了疙瘩，摸出一張黃紙符，“啪”一下就按在了她腦門上。
    宋媛媛被符一激，哆哆嗦嗦地緩過點氣，指著屋裏，話都說不全乎：“紙……紙人……”
    “紙人？”三爺先是一愣，接著臉色驟變，“帶我去！”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剛才窗戶縫裏看到的東西三言兩語說清楚，領著三爺又折回吳老漢家。
    屋門沒關嚴，留著一條縫。
    三爺伸手推開。
    一股陰冷的風夾著紙張燃燒後的灰味兒撲麵而來。
    吳老漢直挺挺躺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圓，臉上凝固著死前的驚恐和不敢相信，胸口那塊塌下去一大片，像是被什麽極重的東西碾過。
    他旁邊，那個紙人新娘，端端正正地坐在床邊，臉上還是那副死板又詭異的笑。
    “造孽……”三爺低聲罵了一句，走過去伸手探了探吳老漢的鼻息，隨即搖了搖頭。
    這時候，村長也聽到動靜趕來了，一進門看見這副景象，嚇得兩條腿直打擺子。
    三爺把村長拉到一邊，低聲交代了幾句。
    村長趕緊出去，把還圍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村民都給勸走了，隻說是吳老漢年紀大了，辦喜事一激動，犯了急病，人沒了。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三爺讓村長找了幾個膽子大的年輕人，用草席裹了那紙人，小心抬了出去。
    三爺說這東西邪性，得趕緊弄到後山燒了，免得再出亂子。
    看著他們抬著那玩意兒，消失在通往後山的漆黑小路上，我這心裏啊，七上八下的，總覺得這事兒沒這麽簡單就完了。
    夜裏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窗戶外頭風刮得嗚嗚的，聽著跟鬼哭一樣，老覺得有雙眼睛在暗地裏盯著。
    突然，村子那頭，猛地傳來幾聲女人淒厲的慘叫，那動靜，把死寂的夜都給撕開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一股寒意瞬間爬滿了後背。
    壞了！
    沒等我爬起來，院門就被拍得山響，是宋媛媛帶著哭腔的尖叫：“軒轅戊！開門！救命啊！救命！”
    我連滾帶爬地下了炕，衝過去拉開門。
    宋媛媛披頭散發地撲了進來，渾身抖得跟秋風裏的落葉一樣：“我爹娘……我爹娘他們……”
    她話沒說完，就哽咽著哭得喘不上氣。
    不用問也知道出大事了！
    我一把拉起她，跌跌撞撞就往三爺那屋跑。
    三爺屋裏的燈還亮著。
    他好像早就料到了，屋地中間擺著香案法器。
    見我們衝進來，三爺二話不說，又扯了張符貼在宋媛媛後心，然後抓起一把朱砂，在我倆的額頭、手心快速畫上符印。
    “把門窗都關死！待在屋裏，千萬別出來！”三爺的臉色凝重得嚇人，抓起一把桃木劍，另一隻手拿著羅盤，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屋子。
    我趕緊把宋媛媛扶到炕上坐下，她已經嚇懵了，抱著膝蓋，牙齒咯咯打顫。
    我心裏也慌得一批，手腳冰涼，死死盯著窗戶紙。
    突然，“啪嗒”一聲輕響。
    屋裏那盞一直亮著的油燈，滅了。
    四周，瞬間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死寂。
    那玩意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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