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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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的都市早已沒了往日的霓虹,隻有手機屏幕的冷光在千家萬戶的窗後閃爍,像無數雙在黑暗中睜開的眼睛,映著一張張蒼白的臉。
    南方沿海的轉移車隊還在高速路上疾馳,車燈在雨幕中拉出長長的光帶,卻照不亮前方彌漫的濃霧,
    而網絡世界裏,關於異獸的視頻正以病毒式的速度傳播,每一個點擊都像往沸騰的油鍋裏潑了瓢水,炸開一片恐慌的漣漪。
    王磊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指尖的冷汗讓矽膠手機殼變得濕滑,差點脫手摔在地上。
    最新彈出的視頻裏,一頭長著六對翅膀的深海飛魚正撞向廈門雙子塔,翅膀扇動的風壓將樓下的遮陽棚撕成碎片,
    玻璃幕牆像碎裂的蛛網般蔓延開裂紋,視頻拍攝者的尖叫混著鋼筋扭曲的聲響,尖銳得刺耳。
    最後畫麵猛地傾斜,隻剩下翻滾的烏雲和飛濺的碎塊,隱約能看到飛魚的尾鰭掃過樓頂的避雷針,
    火花四濺。評論區已經刷到了十萬條,
    最上麵的熱評寫著:“我就在附近的寫字樓,剛才聽見爆炸聲,整棟樓都在晃,應急燈亮了又滅,現在被困在電梯裏了!”
    “別看了。”
    妻子把一杯熱水塞進他手裏,杯壁的溫度卻暖不了他冰涼的指尖,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眶紅腫,
    “再看下去,人都要瘋了。”
    他們的小區屬於第二批轉移名單,此刻樓道裏還回蕩著鄰居收拾行李的拖拽聲,有人在哭,哭聲裏夾雜著對祖宗的埋怨;
    有人在罵,罵那些異獸,也罵這該死的命運;
    還有人抱著祖傳的瓷瓶跪在地上磕頭,
    額頭磕在地板上 “咚咚” 作響,像在敲喪鍾。
    電視裏的新聞主播用平穩的語調念著傷亡數字,“五千平民和官兵在異獸襲擊中死傷” 的字眼從她口中吐出,
    像在念一份無關緊要的報表,可王磊清楚地記得,那個數字昨天還是三千。
    北方沿海的漁民趙建國蹲在碼頭的礁石上,礁石上的青苔被雨水泡得滑膩,他好幾次差點摔倒。
    手機屏幕映著他布滿皺紋的臉,溝壑裏積著雨水,像一道道幹涸的河床。
    視頻裏南方漁船被裂海鯊撕碎的畫麵讓他胃裏一陣翻湧,漁網還晾在桅杆上,漁網上的魚腥氣混著海風裏的鹹澀,變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他摸出煙盒,抖出最後一根煙點燃,火光在風雨中明明滅滅,像他此刻的心情,忽明忽暗。
    “建國哥,還不走啊?”
    旁邊的小年輕背著背包路過,背包上的海賊王貼紙被雨水泡得發皺,路飛的笑臉糊成了一片,
    “村支書說北方暫時安全,但也得往內陸挪挪,萬一那些怪物順著洋流過來了呢?我叔在海事局,他說雷達上好多不明目標正往北移動呢。”
    “挪?往哪挪?”
    趙建國猛吸一口煙,煙蒂燙到了手指也沒察覺,隻是狠狠把煙頭摁在礁石上,火星濺起又被雨水澆滅,
    “我這船是祖上傳下來的,光緒年間就漂在這片海了,我爹就是在這片海沒的,現在要我丟下它跑?”
    他指著遠處漆黑的海麵,那裏隱約能看到巡邏艇的燈光,忽明忽暗,像鬼火,
    “再說了,跑了又能怎麽樣?新聞裏說南方死了五千人,誰知道下一個是不是我?
    我這把老骨頭,與其死在逃難的路上,不如死在我熟悉的海裏。”
    網絡信號突然變得斷斷續續,直播平台的畫麵開始卡頓,像被揉皺的紙。
    一個穿著迷彩服的記者正站在長江防線的沙袋堆上,頭盔上的攝像頭抖得厲害,雨水順著鏡頭流下,模糊了畫麵,背景裏傳來密集的槍聲和異獸的嘶吼,
    那嘶吼聲尖銳得像金屬摩擦:“觀眾朋友們,我們現在在安慶防線... 異獸正在衝擊能量屏障... 屏障已經出現裂縫了... 啊!”
    畫麵突然被一隻布滿吸盤的觸須擋住,吸盤裏的倒刺清晰可見,
    緊接著就變成了一片漆黑,
    隻剩下記者模糊的喊聲:“它們進來了... 快... 快炸掉...”
    微信群裏炸開了鍋,有人發來了南方轉移車站的照片。
    黑壓壓的人群擠在站台上,像被塞進罐頭的沙丁魚,孩子的哭聲穿透屏幕,尖銳得讓人頭皮發麻。
    有人舉著戶籍證明拚命往前擠,指甲都摳進了前麵人的後背;
    有人被擠倒在地,後麵的人踩著他的手往前衝,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還有人趴在安檢儀上,想從上麵爬過去,卻被工作人員拽了下來,雙方扭打在一起。
    “優先通道也沒用,人太多了!”
    發圖的網友是王磊的老同學,他的頭像在群裏閃爍,
    “我排了四個小時隊,才挪了十米,聽說前麵有人沒撐住,直接暈過去了,救護車根本開不進來,隻能眼睜睜看著。”
    北方某大學的宿舍裏,林曉雯把自己蒙在被子裏,手機屏幕的光透過被單滲出來,像一塊發著冷光的墓碑。
    她剛刷到高中同學發的朋友圈,那個總愛開玩笑的男生說自己在護送轉移群眾時被異獸的酸液濺到了腿,
    配圖是纏滿繃帶的傷口,邊緣還在冒著白煙,
    文字寫著:“這酸液真厲害,連鋼板都能融穿,還好我躲得快。”
    下麵的評論停留在三小時前,最後一條是他媽媽發的:
    “兒子,挺住,媽媽這就來看你,哪怕走路去也要找到你!”
    林曉雯捂著嘴,不敢哭出聲,怕吵醒隔壁宿舍的同學,
    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浸濕了枕巾。
    地鐵隧道裏擠滿了避難的人,空氣裏彌漫著汗味、尿味和劣質泡麵的味道,讓人窒息。
    應急燈的綠光在潮濕的空氣中搖曳,映著一張張麻木的臉,像一群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
    張大媽抱著懷裏的小孫子,孩子的哭聲已經嘶啞,
    嗓子眼裏發出 “嗬嗬” 的聲響,她心疼地拍著孩子的背,
    從布包裏掏出最後一塊餅幹,想塞進孩子嘴裏,
    卻發現餅幹早就被擠成了粉末,混著口袋裏的線頭。
    旁邊的年輕人舉著手機,屏幕上正播放星門穀的畫麵,
    淡藍色的光罩裏有人影在移動,像一群被關在玻璃缸裏的魚,前途未卜。
    “聽說那光罩能擋住異獸?”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小聲問,聲音裏帶著一絲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一點搖曳的燭火。
    “擋住又能怎麽樣?”
    立刻有人反駁,是個穿著工裝的大叔,他的臉上沾著油汙,眼神裏滿是絕望,
    “那麽多人,星門能裝下嗎?一天才五十萬,十四億人要裝到猴年馬月?
    就算裝下了,去了曙光大陸就一定安全?沒看到新聞裏說那裏也有妖獸嗎?說不定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
    “可總比在這等死強吧?” 戴眼鏡的男人不服氣地爭辯,“至少還有希望。”
    “希望?”
    工裝大叔冷笑一聲,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嘲諷,
    “希望能當飯吃嗎?你看看外麵,異獸都快打到家門口了,轉移的隊伍長得看不到頭,我媳婦還在南方,現在連個消息都沒有,我看啊,咱們都得死!”
    雨還在下,敲打著地鐵隧道的頂部,發出沉悶的聲響,像巨獸的心跳。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舉著手機大喊:
    “快看!新聞推送!南方又有三個城市被突破了!全沒了!”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麵,瞬間炸開了鍋,哭喊聲、咒罵聲、祈禱聲混在一起,
    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像一首絕望的挽歌。
    有人開始搶奪別人的食物,有人互相推搡,秩序在一瞬間崩塌。
    王磊關掉手機,看著窗外高速路上的車燈匯成一條流動的河,蜿蜒曲折,卻不知道流向何方。
    妻子已經收拾好了行李,一個小小的背包,隻裝了證件和幾件換洗衣物,她把家裏的存折和銀行卡塞進貼身的口袋,緊緊攥著,指節發白。
    “走吧。”
    他拉起妻子的手,她的手冰涼,像握著一塊冰,
    “不管怎麽樣,總得試試,萬一呢?萬一我們能撐過去呢?”
    樓道裏的哭聲還在繼續,三樓的張大爺抱著相框不肯走,相框裏是他和老伴年輕時的合影,背景是外灘的萬國建築,老伴笑得一臉燦爛。
    他一邊哭一邊說:“我不走,我要陪著你阿姨,她最怕黑了。”
    王磊拉著妻子走進電梯,電梯下行時的失重感讓他一陣心悸,仿佛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他知道,像他們這樣的人還有千千萬萬,在絕望的邊緣掙紮,
    不知道下一站是生還是死,隻能憑著一絲微弱的信念,在黑暗中摸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