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書記眉眼間染上了幾分憂愁：“唉，之前貧困扶持項目你應該也聽說了。
    今天我來，也不想和你多繞彎子，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許書記扯了一杯茶，放在自己的麵前，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蔡書記沉著聲音接著說道：“我稍微打聽了一下，我們公社所做的扶貧項目，和你們之前的項目有所重合。
    但我們的資金沒有你們的多，聽說你們的項目已經停滯下來了。
    所以我就想著，能不能從你們公社把這條生產線買過來。
    到時候需要什麽手續，我們自己去辦，就不用你們管。”
    許書記喝茶的手微頓，看著逐漸往上冒著煙氣的茶杯，眼裏波濤洶湧。
    他緩緩放下了茶杯，啪的一聲響，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蔡書記一時間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摸不準他的態度。
    簡單把自己的來意說明，便靜靜地坐在那裏，不再講話。
    雲大隊長他們看到蔡書記不說話，自然也不敢出聲。
    場麵一下子僵持下來。
    過了良久，許書記才說道：“一條生產線的價值，想必你們都清楚。
    拉一條新的生產線，價格昂貴，但舊的生產線設備，也便宜不到哪裏去。
    不知道你們準備給出什麽樣子的價格？”
    蔡書記輕笑一聲：“價格當然你來開，如果合適的話，咱們就合作。
    不合適的話，我們多跑幾個廠子，總能找到適合我們的。”
    聽到他說這話，許書記的心也沉了下來。
    原本想借此回回本，最起碼把前幾年欠的工資給發了。
    可現在看來，這群人不是那麽容易忽悠的。
    “這個數。”
    許書記簡單的比了一個手勢。
    王支書鬆了一口氣，小聲地嘀咕：“一千啊，那還能接受。”
    坐在他旁邊的秦建翻了個大白眼，一千？想屁吃！
    對於尋常人家來說，辛苦了大半輩子，可能家底子都沒有一千塊錢。
    但對於廠裏麵的機器來說，這僅僅是個零頭。
    蔡書記顯然明白這一點，手指輕點桌麵，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不回話，也不應聲。
    他的態度讓許書記捉摸不透，最終還是自己先敗下陣來。
    率先出聲：“蔡書記覺得這個價格怎麽樣？”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一條新的生產線，也僅僅比這多一千塊錢。
    許同誌出這個價格，有些獅子大張口了。”
    他這話，屬實有些不好聽。
    老楊頭和許書記的臉色都沉了下來。
    “那你們覺得多少合適？”
    蔡書記並沒有應答，而是扭頭看向雲大隊長和王支書，示意他們出聲。
    畢竟預算是他們做的，後續價格能用多少談下來，也事關他們合作社後續發展。
    他可以牽頭，絕對不能摻和進去。
    這個公社就是前車之鑒.........
    雲大隊長和王支書兩個人急得額頭直冒汗，突然想到了什麽，王支書目光灼灼地看著周時逸。
    周時逸也不怯懦，當即站了起來：“我覺得這個價格可以折半，五千，整條生產線都拉給我們。”
    “五千？這位同誌怕不是說笑呢？”
    楊老頭突然出聲，對於生產線的價值，他可是一清二楚。
    周時逸也不急，直接走到了會客室的講台上麵。
    那裏放著粉筆，他輕輕在黑板上寫了三個字。
    “何為生產線？隻有生產起來，這條線才有價值。
    這些機器才會發揮自己應有的作用，像你們這樣，隨意的把機器放在廠子裏麵。
    久而久之，機器老化，和常年沒人住的房子逐漸破敗是一個道理。
    這個價格，還是在機器完好的情況下。
    如果機器沒辦法運轉起來，恐怕連這個價格都不值。”
    老楊頭輕拍了一下桌子，高聲說道：“我們每個月都會開一次機器，可以向你們保證，機器是在正常運轉當中的。”
    “那這也隻是過了第一關，今天假如我們沒有來，你們的機器不生產東西，不還是暴殄天物嗎？
    假如你們以這個價格賣給我們，同樣是扶貧項目，扶貧辦那邊肯定會提交申請。
    一旦我們的合作社辦起來，到時候扣在你們頭上的帽子，十有八九會摘下來。”
    許書記有些不相信：“你們的合作社辦起來，不就更襯得我們的合作社無能嗎？
    到時候指不定上頭領導又是一頓批評。”
    周時逸笑了笑，手指輕點坐在後排的人：“這位同誌就是縣扶貧辦的。
    想必你們之前也見過，咱們之間的合作，他們看的一清二楚。
    你們的合作社沒有辦起來，那是決策性的錯誤。
    整個公社已經承擔了相應的責任，把這條生產機器賣給我們，一方麵支持了我們的扶貧項目計劃，另一方麵，很好地挽救了自己的損失。
    任誰看，這都是雙贏的局麵。
    到時候由扶貧辦的工作人員向上頭提交一份資料，任誰也不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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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書記的目光落在了秦建的身上，秦建下意識的挺直了自己的身子。
    對於周時逸抬高他身份的做法，很是滿意。
    他就喜歡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
    許書記思來想去，還是問了一句：“你們可以確定扶貧辦那邊不再追究這個責任嗎？”
    “有扶貧辦的同誌在，這件事情肯定能夠完美解決。您說對不對？秦建同誌？”
    秦建被周時逸捧的高高的，剛才還在洋洋得意，此時聽清了內容，笑意僵在了臉上。
    看著幾個領導的神情，他的心裏閃過了幾分苦澀。
    如今這個局麵，他騎虎難下。
    如果不促進這件事情，蔡書記很可能給他穿小鞋。
    如果促進這件事，有利有弊，利是旁人都對他高看一眼，弊端是他又要發揮自己手中的人情。
    人情都是用一次少一次，自己為了不相幹的事情，尤其這還是吳援朝的項目！
    秦建心裏實在是不甘心！
    他剛想張嘴說些什麽，就被一旁的吳援朝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
    吳援朝單手放在嘴邊，用僅有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隻要你促成了這件事情，我想辦法把你調到縣裏。”
    秦建一雙眸子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的望著吳援朝，仿佛在問真的假的？
    看到吳援朝肯定點頭，秦建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立馬站起來，對著許書記說道：“扶貧項目沒有成功，這是誰也不想看到的事情。
    我回頭到縣裏會給辦公室那邊遞一份申請，簡單說明這邊的情況。”
    許書記一向沉穩的臉上，罕見的外露了情緒。
    他心口像是憋了一塊大石頭，堵的他這口氣上不來，下不去。
    他不太清楚到底能不能相信眼前這些人，可台上男同誌的說法，莫名的打動了自己。
    如果真的能夠摘掉這個帽子，他們的公社會不會越發展越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所有的幹部成天提心吊膽，生怕又被拉到縣裏批評教育一番。
    “成交！”
    許書記的聲音鏗鏘有力，一旁的老楊頭，心裏也冒出了幾分火熱。
    總算是把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了嗎？
    “那還請許書記帶我們去廠子裏看一看？”
    “行！”
    眼看著要到吃中午飯的時候，楊大華看著一桌子菜，心疼的直抽抽。
    可想到那個人的身份，隻能沉著臉往外走去。
    剛剛踏出食堂的大門，就看到一夥人步履匆匆的往外麵走。
    楊大華連忙揮著手喊道：“許書記，不吃飯了嗎？”
    “等回來再吃！”
    許書記的聲音越來越遠，逐漸消散在風中。
    楊大華左看看右看看，立馬決定跟上去。
    他倒要看看這些人，還能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順著小路來到廠子的時候，廠子裏麵還有人在說話。
    看來平時應該有人在照應機器。
    周時逸看到庫房裏麵，一摞又一摞大豆時，腦海中一個想法閃過。
    做魚罐頭的時候，倒是可以往裏麵放一些黃豆。
    確認好機器完好無損，雲大隊長看著寬闊的廠房，咽了咽口水。
    邁開大步，測了幾下，確定自己修的大廠房，那個機器可以放下，頓時也鬆了一口氣。
    “這機器組裝拆分，我們都是請的機械廠的工人來的，你看你們要不要.........”
    許書記說話間，周時逸已經上手了。
    這一舉動，把旁邊人嚇得麵色大變。
    之前看守機器的青年，連忙上前製止：“這位同誌，你可不能隨便亂拆呀。
    這要是一個零件弄不準，可就組裝不上了。”
    周時逸看了他一眼，沉聲說道：“你既然負責看機器，最起碼的維修應該會吧？
    你來看一下我的動作，再來決定要不要讓我動。”
    他拆了幾個簡易的小組件，手腳麻利，動作嫻熟的模樣，驚的青年眼瞪的和驢眼一樣。
    雲大隊長連忙在旁邊解釋：“聽說周知青就是在機械廠家屬院長大的。
    修車啥的都是能手呢，這些機器對他來說，應該很簡單。”
    許書記還有些忐忑：“我們之前一個零件組裝錯了，硬是停工了好幾天。
    無奈從縣機械廠請了個老師傅過來，才重新裝好。
    那老師傅就在家屬院裏麵，你們看要不要把他請過來？”
    說到底還是不相信周時逸。
    蔡書記想了想，點頭道：“那就讓他來吧。”
    恰巧此時，楊大華踏進了屋子裏麵，被自家爺爺踹了一腳，指揮著去喊人。
    楊大華可憐兮兮的摸著自己的屁股，一瘸一拐的往外麵走去。
    這一路上，啥事都沒有打聽到，淨來回當跑腿的了！！！
    等到老師傅趕到的時候，周時逸已經把最邊緣的一個小機器卸掉。
    蹲在他旁邊的青年目光灼灼的望著周時逸，這難道就是師傅口中的天賦嗎？
    老師傅來到以後，並沒有說話，默默地站在了周時逸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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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書記看到這一副場景，頓時也明白了過來，想來眼前的小夥子，確實有幾把刷子。
    他笑著對一旁的蔡書記說道：“有老師傅在，咱們去外麵走走。
    正好這廠子裏麵還有別的東西，你們看還要不要？
    如果價格合適的話，可以一並帶走。”
    反正生產線機器都沒了，旁的東西再留在這裏，無外乎都是累贅。
    看清楚裏麵的桌椅板凳時，雲大隊長喜不自勝。
    到時候合作社前期肯定要招五六十個人，開會啥的，桌椅板凳都是需要的。
    還有那些籃筐..........
    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對著許書記說道：“縣裏並沒有撥多少錢下來，買這條生產線，我們大隊都要自己填許多錢進去。
    您看剩下的東西能不能便宜一些？
    要不然您放著也是放著，放在這裏多浪費呀。
    這筐子一直不用過不了多久就嘔壞了。”
    王支書的腦海中思緒翻轉，緊跟著接話：“就是呀，您看這樣吧，200塊錢，我們把能用著的東西都拉走。
    也舍得給你們占地方........”
    兩百塊錢，許書記的心疼的直抽抽，想當初，公社的幾個幹部聯合大隊的幹部，誌高意滿的把合作社創辦起來。
    啥東西都講究新的，光這些桌椅板凳打下來，就花了近300塊錢，更別說別的東西。
    “唉，看著也是讓人心情煩躁，你們都拉走吧。”
    有人歡喜有人憂，之前看守院子的幾個人，相互對視了一眼，滿眼的不甘。
    如果這些人沒有這麽多事，等他們把機器拉走以後，剩下的東西，哪怕他們平分了。
    公社這邊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他們還欠著自己工資呢........
    許書記也是個人精，混跡官場這麽多年，人是鬼，還是能分得清楚。
    他當即招手，對著楊大華說道：“你去統計一下，都有什麽？一樣一樣的，一個都不能少。”
    楊大華挺直了脊背，仿佛接到了什麽重要任務，高聲說道：“收到。一定完成任務。”
    等把整條生產線上的機器都卸下來，周時逸身邊的老師傅，眼裏的光芒怎麽也掩蓋不住。
    周時逸抓了一把旁邊的沙子，把自己手上的機油簡單的搓了兩下，就聽到那老師傅語氣裏帶著興奮說道：“小同誌啊，你是他們大隊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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