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睡？"瑞薩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
    月光下，他的銀色瞳孔比平時更加明顯，像兩輪縮小的月亮嵌在眼眶裏。
    月霞不自在地扯了扯寬鬆的睡衣下擺，連忙把敞露出來的肩頭內衣遮住："馬上就睡。"
    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在關門前的瞬間猶豫了一下，"哥，我和他沒有...."
    "我知道。"瑞薩平靜地打斷她，"晚安。"
    當走廊重歸寂靜，林凱發現瑞薩正凝視著自己。
    那目光不像在看一個獨立的個體，倒像在審視鏡中的另一個可能性。
    "你和她說了什麽？"瑞薩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力量。
    林凱靠在牆上，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
    作為新生體的第一個夜晚，信息量實在太大。
    "說了真相。"他直視瑞薩的眼睛，"關於我是誰，我能做什麽，以及..."他故意拖長音調，"我絕不會成為第二個你。"
    輪椅上的身影明顯僵硬了一瞬。瑞薩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敲擊，銀色紋路隨著節奏明滅。
    "亮給了你多少權限？"他突然問道。
    林凱挑眉："物質同化的基礎應用，還有..."他摸了摸鎖骨下方的鑰匙狀紋路，"一些零碎的記憶碎片。不過維度感知和熵減操控這種高級貨，他說我"版本太低運行不了"。"
    瑞薩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像是被這個拙劣的比喻逗笑又強行忍住。他轉動輪椅麵向窗戶，月光將他的側臉切割成明暗兩半。
    "明天去疾控中心，我們可以通過特殊登記流程賦予你在這個世界的身份。"他最終隻說了這麽一句。
    林凱看著輪椅消失在主臥門後，長長呼出一口氣。他躡手躡腳地回到臨時臥室，輕輕關上門，然後整個人癱倒在床上。
    天花板的裂縫在月光下像一條蜿蜒的河流。林凱盯著那道裂紋，突然意識到一個荒謬的事實——他正在思考"明天"。
    對於一個誕生不足六小時的生命體來說，"未來"這個概念本該毫無意義。
    但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一種期待，就像黑暗中窺見的一線天光。
    枕頭下傳來輕微的震動。林凱摸索著掏出一部手機——月霞不知什麽時候塞進來的舊款智能機。
    ......
    主臥門關上的瞬間，瑞薩輪椅上的銀色紋路突然如活水般流動起來。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切割出一道冷冽的光痕。
    "瞞過林凱了吧？"瑞薩的聲音在黑暗中異常清晰，瞳孔中的銀光如同兩盞微型探照燈。
    空氣中浮現出細小的銀色粒子，逐漸凝聚成亮的輪廓。
    他灰白的長發在無風的室內輕輕飄動，那雙本該失明的眼睛此刻正閃爍著銀色幽光。
    "當然。"亮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他的記憶就像一本可以隨意刪改的書。不過...剛剛的事情，你考慮清楚了嗎？是要這個家，還是你的命？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做到了最大仁慈，你不能違背我的意誌吧？"
    “...”
    瑞薩的手指深深陷進輪椅扶手，銀色紋路在皮膚下劇烈翻湧，如同暴風雨中的海麵。
    月光在地板上緩慢移動，照亮了床頭櫃最底層的抽屜——那裏靜靜躺著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
    "我答應你。"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刀切開了夜晚的寂靜，"但有個條件。"
    亮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晃動，銀色的粒子如細雪般飄散又重組："說。"
    "保留我作為"哥哥"的部分。"瑞薩抬起頭，銀色瞳孔直視著亮，"至少......讓月霞還能有個可以依靠的人。"
    房間陷入長久的沉默。
    窗外，一隻夜蛾撲打著翅膀撞在玻璃上，發出細微的"嗒嗒"聲。
    亮突然笑了，那笑聲像是金屬相互摩擦："有趣。你寧願把自己切成碎片，也要保護這些......"他歪了歪頭，"脆弱的聯係？"
    瑞薩沒有回答。
    他的手伸向床頭櫃，動作緩慢卻堅定。
    抽屜滑開的瞬間，一本相冊從邊緣露出來——封麵上是年幼的月霞騎在他肩頭大笑的照片。
    "開始吧。"他說。
    亮的身影驟然擴散，銀色粒子如潮水般湧向瑞薩。
    那些光點鑽入他的太陽穴、指尖、心髒，像無數細小的手術刀精準切割著記憶的脈絡。
    瑞薩的瞳孔劇烈收縮，身體在輪椅上繃成一張弓。
    每一段記憶都被銀色絲線纏繞、剝離，像褪色的膠片被逐幀抽出。
    當劇痛達到頂峰時，瑞薩突然伸手抓住一縷即將飄散的銀光——那是月霞第一次叫他哥哥的瞬間。
    他死死攥著這縷光，直到它在他掌心灼燒出一個焦黑的印記。
    亮的身影重新凝聚時，輪椅上的瑞薩已經變了。
    他的眼神更加清澈，卻也更加空洞，像一潭被抽幹了所有雜質的純水。
    "完成了。"亮的聲音帶著某種奇異的滿足感，"現在，你是最完美的容器。"
    瑞薩——或者說，現在的"他"——緩緩低頭，看向自己手背上新出現的銀色鑰匙紋路。
    那圖案與林凱鎖骨下的一模一樣，隻是更加完整、更加......完美。
    "月霞......"他輕聲念出這個名字，語氣裏帶著陌生的困惑，卻又本能地感到一陣溫暖。
    亮的身影開始消散，最後化作一縷銀煙鑽入那本黑色筆記本。
    書頁無風自動，最終停在中間一頁——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充斥著回憶。
    抽屜緩緩合上，筆記化作一件生物檔案。
    窗外，月亮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詭異的銀輝，像是被什麽無形之物慢慢侵蝕。
    林凱的步伐伴隨著關門聲離開公寓，而走廊盡頭的臥室裏，月霞正抱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輾轉難眠，她顯然是意識到什麽，但卻不願意相信。
    …
    清晨，走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早起準備早餐的月霞。
    瑞薩下意識露出微笑，這次沒有任何複雜的情緒湧動——隻有純粹的、兄長對妹妹的疼愛。
    當臥室門被輕輕敲響時，他的回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輕鬆：
    "進來吧，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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