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市疾控中心的白色大樓在烈日下泛著刺目的光。
    林凱眯起眼睛，看著台階上輪椅的金屬扶手折射出的光斑，像一把碎玻璃撒在視網膜上。
    "前麵就是特殊登記處。"瑞薩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輕快得不像話。
    他今天穿了件淺藍色襯衫，袖口整齊地卷到手肘處，露出那些已經變成淡銀色的紋路。
    “發什麽呆？"月霞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力道控製得恰到好處——既不會太輕像調情，也不會太重像攻擊。
    她今天把銀白的長發紮成了高馬尾，露出後頸那片白雪般的皮膚。
    "熱就把扣子解開。"月霞在後方低聲提醒，聲音像被太陽曬蔫的樹葉。
    林凱的手頓在第二顆紐扣上。
    透過襯衫半透明的布料，能隱約看見鎖骨下方那個鑰匙狀的銀色紋路。
    他回頭瞥了一眼輪椅上的瑞薩——對方正專注地研究手機導航，銀色瞳孔在陽光下眯成兩條細線，神態輕鬆得像個出門郊遊的高中生。
    "不用。"林凱硬邦邦地回道，手指卻神經質地摩挲著紐扣。
    昨晚那個會為月霞愁容的瑞薩消失了，現在這個陽光版讓他胸口發悶。
    更讓他煩躁的是，自己竟在嫉妒這份沒心沒肺的快樂。
    輪椅碾過路麵裂縫發出"哢噠"輕響。
    瑞薩突然抬頭，衝路邊的冰淇淋車揚起下巴："小霞要不要吃？"
    月霞的指甲陷入掌心。
    這麽親昵的語氣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自從她那次失敗的告白後。
    她張了張嘴，卻看見林凱猛地轉身，恐龍睡衣的尾巴在滑稽地晃動。
    "我去買。"林凱幾乎是搶著說道，大步走向冰淇淋車。
    他需要遠離這對兄妹間詭異的氛圍——瑞薩的毫無陰霾，月霞的欲言又止，都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排隊時，他無意識地摸向胸口。
    那個鑰匙狀的印記正在發燙，像塊燒紅的烙鐵。
    昨晚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閃回：月霞哭紅的眼睛，不受控製的坦白，還有亮消失前那句意味深長的道理...
    "要什麽口味？"攤主的詢問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凱盯著冰淇淋車上斑駁的彩色貼紙："三個彩虹球。"說完自己都愣住了——這是月霞小時候的最愛，他為什麽會知道？
    攤主挖冰淇淋的間隙，林凱偷偷回頭。
    十米開外，瑞薩正笑著對月霞比劃什麽，陽光在他指尖跳躍。
    而月霞——林凱的呼吸一滯——她凝視瑞薩的眼神裏帶著令人心碎的溫柔與痛苦，就像在看一個即將消失的幻影。
    "8塊。"攤主遞來冰淇淋。
    林凱手忙腳亂地掏錢，紙幣在汗濕的手中皺成一團。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自己正在嫉妒瑞薩。
    不是嫉妒對方擁有月霞的愛，而是嫉妒那份無知無覺的輕鬆。
    "給。"他把冰淇淋塞給月霞時故意用了點力，冰涼的觸感讓兩人同時一顫。
    瑞薩已經自己轉著輪椅靠近："哇，還是三色的！"他自然地接過一個，舌尖卷走融化的奶油，"和小學門口那家味道一模一樣。"
    林凱死死盯著他沾了奶漬的嘴角。
    這個動作太過熟悉——五年前的夏天，他和月霞在河堤上分食冰淇淋時，自己也是這樣...
    "怎麽了？"瑞薩疑惑地抬頭，銀色瞳孔映出林凱扭曲的表情。
    "沒什麽。"林凱猛咬一口冰淇淋，寒意直衝太陽穴，"隻是好奇，你怎麽突然這麽..."他在腦海中搜尋合適的詞，"活潑。"
    輪椅上的身影頓了頓。
    有那麽一瞬間，林凱以為看到了瑞薩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但下一秒，對方又露出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想通了很多事而已。"他轉動輪椅率先前行，"快走吧，預約時間要到了。"
    月霞落在最後。
    她小口舔著冰淇淋，目光在兩個背影間遊移。
    林凱走路的姿態與瑞薩如出一轍——肩膀微向左傾，那是長期推輪椅養成的習慣。
    而前方的瑞薩...
    她的喉嚨發緊。
    現在的瑞薩轉動輪椅的動作太過流暢，不像病後那個總是暗自用力的樣子，倒像——她突然停住腳步——倒像她偷偷珍藏的錄像裏，高中時代的哥哥。
    "月霞？"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她抬頭，看見林凱和瑞薩都轉身望著她。
    陽光從兩人之間穿過，在他們身後拉出兩道交織的影子。
    一陣眩暈襲來，手中的冰淇淋"啪"地掉在地上，彩色的球體在柏油路上摔得粉碎。
    "沒事吧？"瑞薩關切地轉動輪椅回來。
    "要不要回去休息？"他擔憂地望著月霞，"身份證可以改天再..."
    "不用。"月霞打斷他，彎腰撿起融化的冰淇淋扔進垃圾桶，"走吧。"
    她大步越過兩人，發絲間飄來淡淡的洗發水香氣。
    林凱和瑞薩對視一眼，前者眼中是複雜的掙紮，後者則是純粹的困惑。
    疾控中心大廳的冷氣開得很足，林凱卻覺得鎖骨下方的鑰匙印記燙得驚人。
    他盯著麵前電子屏上閃爍的表格，光標在"姓名"一欄不斷跳動。
    “林凱。”
    "確定嗎？"工作人員機械地問道，"改名需要額外審批。"
    "確定。"林凱斬釘截鐵地回答，按下確認鍵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屏幕戳穿。
    電子提示音響起，表格跳轉到下一頁。林凱的目光掃過那些陌生的個人信息欄：出生日期他隨手填了瑞薩的出生日期1999620）、籍貫選了梅州市）、職業按月霞的建議填了"自由內容創造"）...每一項都像在搭建一個虛構的人生。
    而最諷刺的是，輪椅上的瑞薩正興致勃勃地幫他核對信息，仿佛完全沒意識到這個"弟弟"的誕生有多麽荒誕。
    現在的瑞薩就像個被重置的遊戲角色，帶著出廠設置般的純粹善意。
    "緊急聯係人填我的號碼吧。"瑞薩熱心地建議，銀色瞳孔在燈光下像兩枚打磨過的硬幣。
    "好了。"工作人員打斷他們的爭執，"指紋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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