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沉甸甸地籠罩著西河鎮。我獨自站在紮紙店那片廢墟之前，周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殘垣斷壁在月色下投出扭曲的影子，仿佛是一隻隻張牙舞爪的鬼魅。後頸處，那個紙人刺青如同被火舌舔舐一般，傳來陣陣灼燒般的劇痛，每一下疼痛都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猛刺我的神經。
    廢墟的門框上，老李的屍體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倒掛著。他的身軀在夜風中微微晃蕩，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扯著。他原本和藹的雙眼，此刻被兩顆浸過屍油的玻璃珠所替代，在微弱的月光下散發著幽綠的光，好似兩盞陰森的鬼火。他那幹枯的手裏，還緊緊攥著半截燒焦的煙鬥，煙鬥上的焦痕仿佛訴說著曾經那場慘烈的大火。
    “陳警官，寅時三刻了。”一個低沉而陰森的聲音從槐樹的陰影裏傳來。我轉頭望去，隻見趙虎的鬼魂緩緩浮現，他那焦黑的半張臉正如同被水浸濕的紙張一般，一點點地紙化，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模樣可怖至極。他的聲音帶著一股寒意，直直地鑽進我的耳朵裏，“該讓陰兵過路了。”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掏出那個刻著“西河村”字樣的迷你棺材。這棺材巴掌大小，材質古樸，棺蓋上原本布滿了銅綠，像是歲月給他披上的一層神秘外衣。可就在我掏出它的瞬間，那些銅綠突然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紛紛剝落，露出底下暗紅的“記罪”二字，這兩個字仿佛帶著無盡的怨念和詛咒。當清冷的月光灑在棺麵上時，整條街的紙錢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召喚，紛紛騰空而起，在空中快速地飛舞、拚接，最終拚出了李勇的生辰八字，每一個字都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子時的梆子聲，如同來自地府的喪鍾，從鎮尾悠悠傳來，沉悶而悠長，在寂靜的夜裏回蕩。第一縷黑霧從地縫中緩緩鑽出，像是一條黑色的毒蛇，扭動著身軀，逐漸凝集成一個戴鬥笠的紙人陰差。它靜靜地站在那裏，周身散發著一股陰森的氣息。它手中的招魂幡無風自動，那幡尾的銅鈴發出清脆而又詭異的叮當聲，每一聲都像是重錘敲在我的心上。隨著銅鈴的響聲，青石板路上慢慢浮現出濕漉漉的腳印，一個、兩個……像是有一群無形的隊伍正緩緩走來。
    “老李頭用自己換了時辰！”趙虎突然衝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指甲如同尖銳的刀片，刺進我的皮膚，鮮血瞬間流了出來。他的雙眼瞪得極大，眼神中充滿了焦急和恐懼，“快把記罪棺放在門檻上！”
    就在這時，紙紮店廢墟突然劇烈地震顫起來，仿佛有一頭巨大的怪獸在地下翻騰。那些燒焦的紙人灰燼像是被賦予了生命，從地上紛紛躍起，迅速地聚攏在一起，眨眼間就凝成了十七個戴孝紙人。它們麵色慘白，眼神空洞，邁著僵硬的步伐，抬著一口薄棺從火場中緩緩走出。棺蓋上密密麻麻地刻著全鎮人的名字，每一個名字都像是用鮮血刻上去的，散發著一種令人膽寒的氣息。而我的名字，正在一點點地變紅，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將我的生命力抽離。
    紙人陰差突然發出一陣老婦的尖笑，那笑聲尖銳刺耳，像是無數根針在我的耳膜上亂刺。它緩緩掀開鬥笠，露出孫月娥那張腐爛的臉，臉上的皮肉已經大半脫落，露出森森白骨，兩隻眼睛隻剩下兩個黑洞，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她用枯骨般的指尖劃過棺蓋，我的名字突然滲出血珠，一滴、兩滴……血珠順著棺蓋緩緩流下，滴在地上，發出“滴答”的聲響。
    “勇子陽壽未盡！”老李的屍體突然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仿佛是從地獄深處傳來。他玻璃眼球裏映出衝天的火光，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慘烈。“當年孫月娥的女兒夭折，我受張家人所托……”話還沒說完，他的喉嚨突然被一股無形之力扼住，他的身體拚命地掙紮著，焦黑的皮膚下鑽出一條條紙蛇，那些紙蛇扭動著身軀，仿佛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
    突然，整條街的窗戶同時炸裂，玻璃碎片四處飛濺，發出清脆的聲響。上百個紙人童子翻著死魚眼從窗戶裏爬出，他們腳步蹣跚，手裏拿著引魂燈，燈光搖曳不定，映出二十年前的畫麵：那是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狂風呼嘯著，雨水如注。老李神色匆匆地將寫著孫月娥生辰的紙人塞進棺材，而真正的女嬰正在紮紙店後院啼哭，那哭聲在風雨中顯得格外淒慘。
    紙人陰差手中的鐵鏈突然暴長，如同一條黑色的蟒蛇，纏上我的腳踝。它的聲音冰冷而陰森：“甲戌年七月十五，陳警官親手接生的孽種……”鐵鏈上浮現出接生記錄，產婦簽名欄赫然是我的筆跡！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這怎麽可能？
    “不可能！”我聲嘶力竭地喊道，雙手顫抖著掏出配槍。我緊緊握住槍把，手指扣住扳機，將槍口對準陰差，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砰！”子彈呼嘯而出，然而卻穿透陰差的身體，擊碎了路邊的功德碑。碑文碎屑在空中飛舞、組合，最終組成卦象——坎上艮下，正是二十年前我給孫月娥批的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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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人們突然齊聲誦經，那聲音低沉而詭異，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合唱。薄棺的蓋子緩緩滑開，發出“嘎吱”的聲響，露出裏麵疊在一起的屍體。最上層是李勇青紫的臉，他的嘴唇烏紫，雙眼緊閉，仿佛在沉睡。下層則是孫月娥女兒的骸骨，那白骨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她們的右手以紅線相係，線上串著九十九枚刻著“罪”字的銅錢，每一枚銅錢都像是一個沉重的枷鎖，鎖住了她們的靈魂。
    “爸……”李勇突然睜眼，他的瞳孔變成紙人的紐扣狀，眼神空洞而呆滯。他的聲音微弱而沙啞，“當年你用我的命格替張家擋煞，現在該還了。”
    紙人陰差舉起哭喪棒，狠狠地砸向薄棺。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老李的屍體突然暴起，他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一般衝向陰差。他胸口的紙人刺青突然飛出，化作一隻火鳳，火鳳周身燃燒著熊熊烈火，發出尖銳的鳴叫，向著陰差撲去。老李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勇子快走！雞鳴前三炷香！”
    緊接著，整條街的地麵突然塌陷，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硬生生地撕開。無數雙青灰色的手從地底伸出，像是無數條藤蔓，緊緊地拽著紙人往深淵裏拖。那些紙人拚命地掙紮著，發出淒厲的慘叫，聲音在夜空中久久回蕩。我趁機將記罪棺砸向薄棺，“砰”的一聲，棺蓋相撞，李勇的魂魄突然被吸入迷你棺材，那一瞬間，迷你棺材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
    “乾坤倒轉！”趙虎的鬼魂化作紙錢風暴，紙錢在風暴中漫天飛舞，像是一群瘋狂的蝴蝶。紙人陰差發出不甘的嘶吼，它的身體在晨光中一點點地碎成紙灰，消散在空氣中。當第一聲雞鳴刺破夜幕時，所有紙人同時自燃，熊熊烈火瞬間吞噬了它們的身體，灰燼裏浮現出西河鎮的全景地圖，每個建築下方都埋著口小棺材，那些小棺材仿佛是一個個巨大的謎團，等待著我去解開。
    我跪在廢墟裏，手中的迷你棺材突然變得異常沉重，仿佛裏麵裝著整個世界的重量。棺蓋縫隙滲出黑血，黑血緩緩流淌，最終凝成個“傀”字。老李的煙鬥滾到腳邊，煙鍋裏餘燼組成了張當票——抵押物是李勇的魂魄，典當期到今夜子時。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那震動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我顫抖著掏出手機，看到法醫老周發來的緊急通報：全市發現九十九具刻著銅錢的屍體，每具屍體後頸都有紙人刺青。而我的警官證背麵，不知何時被血畫了個倒懸的卍字符，那血還未幹，散發著刺鼻的腥味。我望著手中的手機，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感覺一場更大的危機正悄然向我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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