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摸底,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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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縣丞倒是想喊住冷漠無情的同僚,奈何身體不爭氣。
他終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崔錄事無情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崔錄事第一時間趕往監獄刑訊室,和黃縣令匯合。
他到的時候,韓典史已經完成了前期準備工作。
不過,黃縣令還未到場。
韓典史在崔錄事快步進門的時候,就聽出了對方的腳步聲,他頭也沒抬,便道,“崔錄事何必著急,黃縣令還在內號甲字七三。”
崔錄事聞言感激地道謝,“多謝韓典史指路。”
他說完便轉身掉頭出去,前往大牢內部,關押重刑犯的牢房。
他記得這個牢房關押的是梁茶商,此人被當堂宣判,在一年內,完成一千兩百杖刑後,直接處斬。
此案已無爭議。
為何黃縣令又在查新案子時,關注到這個罪犯呢?
崔錄事想不通,腳下的步伐,卻越發迅速。
等他到了牢房外,瞬間明白了自己內心的疑問。
梁茶商熬不住重刑,自殺未遂。
而對方自殺的工具,是一把鈍刀。
這自殺工具是如何被送進牢房的,就成了被重點關注的問題。
按理說,在被清理過好幾波以後,這雲縣的牢房,應該都是身家清白的獄吏官差。
並且,每旬的律法考核,令縣衙的差役對律法即使不至於精通,但,他們對這種尋常的違法行為,應該都心中相當有數才對。
崔錄事環顧了下在場的獄吏,隻能遺憾自己的麵相之術還未修煉到家,沒能看出現場的獄吏是否有問題。
他上前向黃縣令拱手躬身行禮,道:
“黃縣令,卑職來遲,還請恕罪。”
黃縣令這邊已經結束了對梁茶商的急救,止住血,接下來就由普通的大夫接手包紮治療。
他直起身子,站起來,“無妨,你先去找韓典史,你們二人負責審訊那個老嫗,等喬縣丞到了,你再讓他和韓典史交接,讓韓典史來找我。”
崔錄事聞言,恭敬頷首,回應,“是,黃縣令。”
他領命後,立刻行動起來。
即使他腳程足夠快,也依稀能聽到從身後傳來的,隱隱約約可聞的,黃縣令有條不紊安排展開近日獄吏當值人員自查。
“積極舉報同僚不當行為的獄吏,將獲得……”
“如有自首情節,且因某些原因被脅迫辦事的,本官願意寬大處理……”
這些話語飄到崔錄事耳邊,他隻能感歎,還是黃縣令年輕身體健朗,即使熬夜不吃飯,聲音還是這麽有精神,處理事情的效率半點也未減少。
思及此,他就想到自己剛剛回到縣衙那會兒,因為疲倦和饑餓而產生的煩躁,再相對比一下,他都要羞愧了,怪不得人家能年紀輕輕就考上狀元呢。
羨慕到眼淚不爭氣地從嘴巴流下來。
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感覺很餓!
淚奔。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抵達內號甲字七三時所看到的那些獄吏,就是已經被召集過來的‘近日值班獄吏’,正因為如此,所以圍在那裏的獄吏,才會那麽多。
崔錄事走後沒多久,在黃縣令宣講完,便有獄吏積極上前舉報同僚了。
“啟稟黃縣令,卑職前日見到許獄吏,不停偷偷摸摸地摸腰帶,卑職當日沒多想,現在回想起來,十分可疑。”
許獄吏聽到這話,瞬間臉都白了,他顧不上什麽禮儀了,當即上前,打斷對方,
“黃縣令,卑職冤枉啊,卑職那是腰上敷了藥,都怪卑職吃壞了肚子,拉了一個時辰的腳麻,差點摔倒,幸好卑職抓住了欄杆,但是腰卻差點閃了,卑職不想影響值班,便草草和王仵作要了草稿敷在腰上,但是,沒包紮好,草藥一直往下滑,卑職不得不按住腰帶,但是那樣又十分影響形象……總之,卑職有人證物證……”
他邊說著邊要解開腰帶,試圖讓大家看清他腰上的淤青。
眾人攔都來不及,就見他寬衣了。
眾人,“……”
許獄吏根本就不管眾人難以言表的便秘表情和欲言又止的眼神,他隻想快速洗清自己的嫌疑。
他腦中閃過曾經聽到黃縣令斷案時說過的一句話,‘不起眼的細節,往往是破案的關鍵。’思及此,當即拍腦袋,激動道,“啟稟黃縣令,卑職絕對是清白的,不過,前日非要請卑職吃晚膳的連獄吏,就不一定了,連獄吏此人及其摳門,但是,他竟然請卑職和其他兩個同僚吃了晚膳,當時卑職還以為他是因為過年值班發了獎金,心情愉快,才和卑職等人同樂,現在想想,說不定是他意圖創造機會,送,送贓物進來呢!”
連獄吏聽到這話,震驚地瞪大眼睛,臉色刹那間變蒼白,他氣到嘴唇發抖,當即指著許獄吏怒道,“胡說!”
他是摳門,但是不是傻啊,萬一這屎盆子真扣到他頭上了,那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啟稟黃縣令,許獄吏之言著實是胡言亂語不可信,卑職當日請他們吃的是團圓日吃不完的糕點和剩菜,此事還得怪卑職那三個姑母,她們本來應該春假回娘家探親,往年也是如此,但是,她們今年沒回來,也沒通知,卑職娘親和媳婦,多做了她們三家人,總計十五個人的飯菜,那可都是實打實的葷菜,上好白麵粉做的餅子,花費了卑職將近半個月的俸祿,還有卑職假日特地進山打獵的鹿肉和野豬肉,這眼看著再不吃,這些肉都長綠毛了,卑職實在心疼,所以才將那些肉重新清洗,燉成十錦燉肉菜,邀請同僚一起幫忙食用……卑職有證據,因為連獄吏他們飯量實在太小,那鍋肉剩一大半,卑職到今日還在熱著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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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獄吏聽到他吃過的燉肉竟然是長綠毛的,隻覺得胃裏在翻滾。
“連獄吏,你這是請客嗎?你這是謀殺吧!等等,你現在還在吃,你那肚子鐵打的吧!”
黃縣令,“……”
眼看著這裏即將升級成‘剩菜能不能吃的辯論現場’,黃縣令當即出言,令他們肅靜。
然後,繼續審問。
“連獄吏,以你的性格和習慣,應該想不出將燉肉拿出來分食的主意吧,是誰給你指的明路?”
連獄吏頷首,“黃縣令明鑒,卑職慚愧,卑職的確十分心疼燉肉,在百獄吏的勸說之下,卑職才回去問了卑職父親,卑職父親也十分不願意卑職大長臉充胖子,將燉肉分食,可惜卑職的娘親和媳婦,都再三勸說,再加上現實擺在那,光憑卑職和卑職父親即使吃一個月,都不一定吃得完,卑職隻好同意將燉肉分食了。”
聽到連獄吏這番話,眾人看向百獄吏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百獄吏也十分想擦擦額頭的冷汗,他一向在獄中與其他同僚相處融洽,這下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弱弱地舉手,“等等,卑職有,需要,額,狡辯一下,是旬獄吏告知卑職,連獄吏夫人有一手燉肉的絕活,所以,在連獄吏說他家的燉肉吃不完,十分苦惱的時候,卑職才會建議他拿出來和眾位同僚分享,連獄吏也沒說,他家燉肉放到長綠毛還在吃……”
連獄吏一臉坦然,“大家不都這麽過日子的?不然,諸位過年的肉放到現在能不長毛?”
百獄吏嗬嗬,“連獄吏,肉可以保存這麽久,除了做成熏肉,還能做成肉幹,這樣隻要保存得當,就不會發毛……”
連獄吏一臉不讚同,“那得費多少柴火和鹽,這可都是要花錢的……”
百獄吏瞬間給整不會了,“……”
眾人,“……”好家夥,這摳門成這樣!
黃縣令卻從百獄吏的供詞中聽到了一個新的人物,並且不在這些當值的人員中,“來人,去請旬獄吏。”
旬獄吏被架著過來的時候,臉上還是濕的,脖子上的勒痕,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架著旬獄吏過來的衙役,上前稟報,“啟稟黃縣令,卑職等人到廂房時,敲門不見旬獄吏開門,便踹門而入,正好看到旬獄吏已經上吊,幸好救下了及時,更幸運的是外出的王仵作正好趕回來,被卑職眼尖看到,喊他過來急救,將旬獄吏救了過來,為了讓他迅速清醒,不影響審訊,卑職自作主張,往他臉上噴了溫水。”
隻是現在的天氣溫度,即使一開始是溫水,現在也是冰水了。
旬獄吏見現場這陣仗,沒有再多狡辯,他憋紅了臉,從胸口摸出一封信封出來。
是他的遺書。
“卑職,卑職有罪……”他說著,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
“卑職也不想的,但是,他們來信要挾卑職,要是卑職不照辦,就將卑職的身世宣揚出去……卑職慚愧,卑職惶惶不可終日,眼看著時限將至,卑職還是下不了手。正好卑職沒有胃口,吃不下飯,不想去食堂浪費米糧,便獨自到演武場附近的林蔭小道散步,思考對策,正好看到連獄吏正在吃餅,配著一塊發綠的肉,卑職還以為是塗了什麽新鮮醬料,走近一看,才發現那肉長毛了……”
“連獄吏明明吃了拉肚子,卻還在吃,連著晚膳也吃那發黴的肉塊,於是,卑職心生一計,既能幫連獄吏擺脫困境,又能給卑職創造機會,進牢房……”
黃縣令,“何人要挾你?”
旬獄吏垂下頭,整個人像是沒入了陰影之中,“是卑職的生父,不過,對他而言,卑職不過是個賣不出去的賠錢賤貨而已。因為卑職生來就皮膚暗黃粗糙發黑,用他們的行話來說,就是天生的泥巴種,赤腳種地的命,砸手裏,賣不出去…他們不想費口糧…所以,卑職被扔到善堂了,為了擺脫從出生就刻在卑職臉上的恥辱,卑職日夜鍛煉,費心心思,才擠進了獄吏的選拔,嗬嗬,往年卑職沒錢打點,即使身手好,也擠不進來,直到黃縣令您來了雲縣,那些酒囊飯袋被清理了,卑職也因實力足夠,終於成了獄吏,拿著獄吏的俸祿,自詡也算是吃上皇糧了,擺脫往日的恥辱了……”
“但是,他們卻像是舊日擺脫不掉的陰影,如影隨形,在卑職過上好日子的時候,又扒上來了。”
他說著這些話,卻從始至終都不敢抬頭,頭低得快抵到地上,就連脊梁都像是被壓彎了,彎得不可思議。
“卑職得知有個姓旬的老頭,上縣衙報案,卑職就知道,卑職被下套了,他們恐怕不止是要卑職幫忙送個鈍刀那麽簡單……卑職自知罪不可赦,隻能以死謝罪,未免影響您辦案,卑職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寫在信上,隻要卑職一死,勢必能引起您的注意……卑職想著,盡己所能,不讓您被那些人誤導,延誤時機辦案……”
他的語氣充滿卑微和晦澀。
黃縣令見旬獄吏不願意直言信中內容,非要他親自看信,他語氣溫和卻強勢地道,“旬獄吏,你抬起頭,看向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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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獄吏顫抖著,半晌,才像是收拾好情緒,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看向黃縣令。
他的雙眼發紅,卻沒有淚水,但是,目光在觸及黃縣令雙眼時,像是被岩漿燙到一樣,連忙想轉開。
黃縣令直視他,“看著本官,告訴本官,你姓甚名誰。”
旬獄吏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熱,大腦像是在散發熱氣,滿腔的晦澀,在這一刻,像是隱形了一下,他下意識順著黃縣令的問話,回複道:
“卑職姓旬,叫雪夜,因為善堂撿到卑職的時候,正是下著大雪的夜晚,而裹著卑職的破衣服內側,繡著一個旬字。”
黃縣令微笑頷首,“家住何處?”
旬獄吏,“卑職成為獄吏之前住在善堂內,入職領了第一個月俸祿後,就搬出去,賃了林家莊的一個農舍,帶半畝薄田,位置就在林家莊丙字一一八六號。”
黃縣令微笑,“所以你自幼在善堂長大,住在林家莊,而那旬老頭住在雲縣另一頭,與林家莊可謂是隔了一整個雲縣城,你的身世如此清楚明白,你又何必怕他的要挾。”
聽到這話,旬獄吏感覺自己的心和肝都在顫抖,那些羞恥和憤怒,好像被一股暖意取代。
他腦子一時間轉不過彎,呆傻地看著黃縣令,幹巴巴地說道,“可是,那裹著卑職的破衣上繡著旬,卑職也姓旬,卑職懂事時也曾見那旬老兒到善堂看卑職,他見卑職黑瘦幹柴,鄙夷嫌棄道,‘這小子就是天生的泥巴種,赤腳種地的命,砸手裏,賣不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重複這句話,但是,他一直對這句話耿耿於懷,直到現在,這句話都像一個魔咒,刻在他腦子裏。
如此清晰。
而他不想當什麽泥巴種!
他不想被這句話束縛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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