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次的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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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的暮色被萬家燈火點燃時,醉月樓頂層的鎏金雕花窗欞內,正浮動著琥珀色的光暈。李偃飛褪了官服,一襲月白襴衫鬆垮係著,烏發未冠,任幾縷碎發垂在冷玉似的頸側。她斜倚著湘妃竹榻,指尖懶懶撥弄案上錯金博山爐的沉香屑,煙靄繚繞間,眉目竟透出幾分罕見的慵懶。
沈予喬推門時,正撞見縣令大人將酒盞舉到唇邊。燈影裏,那人喉結隨吞咽微微滾動——那處貼著的假喉結,此刻被酒液浸得泛起蜜色微光。
“沈姑娘遲了半刻鍾。”李偃飛未抬眼,腕間墨玉鐲叩在青瓷酒壺上,叮然作響,“該罰三杯。”
沈予喬的目光掃過滿案珍饈,最終定在那柄擱在榻邊的長劍上。劍鞘纏著的鮫綃破了一角,露出底下暗刻的篆文——昨夜刺客喉頭爆開的血霧裏,她分明看見同樣的紋路。
“李大人這劍穗的編法倒是稀奇。”她落座時故意碰翻酒盞,指尖拂過劍穗裂開的墨玉墜子,“像是...南詔王室的手法?”
李偃飛斟酒的手腕驀地凝滯,酒液在盞中蕩出漣漪:“沈姑娘對南詔風俗頗有研究?”
“家父行商時收過一柄南詔短刀,刀柄纏著九股赤金線。”沈予喬端起罰酒一飲而盡,喉間火辣辣燒起來,“說是唯有王室宗親,才配用九股編法。”
燭芯爆了個燈花,映得李偃飛眼底鎏金一閃。她突然傾身越過案幾,沉水香混著酒氣撲麵而來:“沈予喬,你究竟是誰?”
窗外傳來胡姬的琵琶聲,嘈嘈切切如驟雨。沈予喬望著酒盞中晃動的倒影,那裏麵映著兩個麵目模糊的女子——一個是現代法醫,一個是古代仵作。
“我來自一個...很遠的地方。”她指尖蘸酒,在案上畫了個圓,“那裏剖驗屍體用精鋼刀具,查毒用試紙,連死者的生辰八字都能從骨頭上算出來。”
李偃飛突然抓住她手腕,拇指按在命門處:“所以你會解血線蠱?識得孔雀石粉?知道南詔九股編?”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腕骨,“你可知這些秘辛,在長安城足夠死十次?”
沈予喬疼得蹙眉,卻低笑起來:“那李大人呢?七品縣令的官服敢繡親王紋樣,隨身玉佩刻著內廷監造的‘昭’字——”她突然反手扣住李偃飛脈門,“您又是誰?”
兩道影子在屏風上絞作一處,像兩柄出鞘的劍。博山爐被撞翻在地,香灰潑灑如雪。最終是李偃飛先鬆了力道,她退後三步,衣襟散亂,露出鎖骨處一道陳年箭疤。
“三年前,昭陽公主墜崖身亡。”她拎起酒壺仰頭灌下,酒液順著下頜淌進衣領,“同年,隴西李氏庶子李偃飛赴京趕考。”
沈予喬的銀簪突然脫手,釘入屏風上繪著的鶴舞流雲圖。簪尾顫動的寒光裏,她輕聲道:“鶴目該用孔雀石點睛,這畫師偷工減料了。”
李偃飛突然大笑,笑著笑著嗆出淚來。她扯開襴衫係帶,心口處赫然紋著半枚虎符,與沈予喬懷中那半塊嚴絲合縫。
“當年墜崖的不是公主,是她的替身。”她指尖撫過虎符紋路,“真正的昭陽被囚在驪山別宮,直到三個月前才用蠱蟲假死脫身。”
沈予喬想起解剖台上那些離奇屍體——眼瞼出血的宮女,骨縫發黑的侍衛,每一具都暗藏宮廷秘藥痕跡。她忽然抓起李偃飛的手,指尖按在虎符某處凸起:“這裏本該嵌著滇南進貢的隕鐵,為何換成普通精鋼?”
琵琶聲驟停,李偃飛瞳孔縮成針尖:“你怎知......”
“因為我在另一個世界,見過完整的虎符。”沈予喬取下銀簪,簪頭旋開竟是枚微型透鏡,“看這裏,精鋼接縫處的鏽跡是人為做舊。真正的隕鐵,三十年也不會生鏽。”
更漏聲穿過夜色,李偃飛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血絲。沈予喬扣住她脈門,臉色驟變:“你中過牽機毒?不對...這是改良過的配方,混了曼陀羅和......”
“是蕭九郎君特製的‘長相思’。”李偃飛倚著屏風滑坐在地,笑容慘淡,“每旬發作一次,需飲孔雀石粉鎮毒。沈姑娘,你現在逃還來得及。”
沈予喬扯開李偃飛衣襟,銀簪在燭焰上灼過,精準刺入心俞穴。黑血順著簪身紋路滲出,竟凝成細小的蠱蟲形狀。
“不是毒,是蠱。”她碾碎蠱蟲,腥臭彌漫,“滇南的情人蠱,宿主需定期飲對方血續命。你與蕭九郎君......”
“是他與昭陽公主。”李偃飛喘息著抓住沈予喬手腕,“當年替嫁的宮女被種了子蠱,我不過是......”話未說完,突然嘔出大口黑血。
沈予喬割破指尖,將血滴入酒盞:“喝下去。我的血...有些特殊。”
李偃飛仰頭飲盡的刹那,窗外突然射入三支火箭。沈予喬抱著人滾向暗角,火舌舔舐屏風,鶴舞流雲在烈焰中扭曲成猙獰鬼麵。
“跟我走!”沈予喬扯下簾幕浸酒撲火,“去濟世堂地窖,我能解這蠱!”
李偃飛卻反手將虎符塞入她懷中:“從密道走,裴知在朱雀街第三棵槐樹下接應。”劍光閃過,她割下一縷發絲係在沈予喬腕間,“若我三更未至,把這交給大理寺少卿顧......”
轟然倒塌的房梁截斷話音。沈予喬被氣浪掀翻在地,最後一眼看見李偃飛的白衣沒入火海,像隻焚翅的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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