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胭脂謎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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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元二十三年春分,長安城的柳絲剛染上鵝黃,平康坊的絳雲閣便推出了新胭脂“桃花醉”。胭脂盒以梨白瓷為胎,蓋麵用金箔嵌著灼灼牡丹紋,盒底暗刻“絳雲秘造”四字,開市頭三日便賣出百盒。然而第四日未時,尚書府突然傳來噩耗——尚書夫人曹氏暴斃於梳妝台前,麵色青黑如被炭火燒過,指尖死死摳著半片金箔牡丹紋,正是“桃花醉”的盒蓋殘片。
    沈予喬的青布小轎停在尚書府角門時,簷角銅鈴正被東風吹得叮當。她抬手按了按腰間的仵作腰牌,暗紋在袖底閃過,這是李偃飛特意讓大理寺趕製的,正麵刻著“驗屍”二字,背麵藏著半朵木槿花——冰棺案後,兩人默契地將這朵從雪地開出的花,當作了無聲的誓言。
    “沈仵作,這邊請。”尚書府的管事娘子麵色青白,引路時刻意與她保持三步距離。穿過九曲回廊時,沈予喬聞到淡淡胭脂香,混著血腥氣,在春日暖風中顯得格外刺鼻。閨房內傳來低低的啜泣,梳著雙螺髻的小丫鬟跪在地上,手中還攥著沾著胭脂的絹帕。
    曹氏的屍體斜倚在雕花妝台前,鴉青長發散落在胭脂盒上,盒蓋已碎成三瓣,金箔牡丹紋在燭光下泛著冷光。沈予喬先取了銀釵,在死者麵頰殘留的胭脂上輕輕一劃,銀釵瞬間變黑——果然是過量鉛粉。再用竹片刮取唇角的淡紫色粉末,放在鼻尖細嗅,曼陀羅特有的辛辣味混著花香撲麵而來,這讓她想起現代法醫課上接觸過的神經毒素。
    “發病前一日,夫人可曾使用過其他胭脂?”沈予喬問向管事娘子,指尖不經意間劃過曹氏的手腕,觸感異常冰冷,與春日室溫極不相稱。
    “回仵作的話,”管事娘子低頭盯著地麵,“夫人這月初一才買的‘桃花醉’,日日晨起必用,說這胭脂襯得麵色如桃花般嬌豔……”她忽然頓住,聲音發顫,“可今日辰時還好好的,未時突然說頭痛欲裂,接著便……”
    沈予喬的目光落在妝台上的月曆上,朱砂筆在“春分”二字旁畫了個圈,而曹氏的指甲縫裏,除了金箔殘片,竟還有極細的粉色粉末——那是曼陀羅花瓣的碎屑。她忽然想起,同期出現的七名貴女麵頰潰爛,發病時間分別在驚蟄、清明等節氣前後,而這些日子,恰好與女性月經周期中的黃體期重合。
    “李大人到!”門外傳來通報。沈予喬轉身,見李偃飛穿著月白便服,腰間未佩官印,倒像是尋常貴公子來訪。他目光在室內掃過,最後落在沈予喬手中的銀釵上,微微頷首,那是隻有他們能懂的暗號:鉛粉有毒。
    “尚書大人節哀,”李偃飛抱拳向一旁的尚書拱手,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惋惜,“某奉大理寺之命協查此案,還望允準仵作繼續驗屍。”他說話時,袖口不經意間拂過妝台,將半片胭脂盒殘片卷入袖中。
    沈予喬趁亂取出隨身攜帶的瓷瓶,倒出少量清水滴在曹氏唇角的粉末上,清水瞬間泛起紫色漣漪——曼陀羅堿遇水顯色,這是現代毒理實驗的基礎。更詭異的是,她發現曹氏的經血顏色異常暗沉,帶著股鐵鏽味,與鉛粉中毒後的血液變化完全吻合。
    “管事娘子,”沈予喬忽然轉向仍在啜泣的小丫鬟,“夫人月事何日來潮?”
    小丫鬟猛地抬頭,驚恐地看向尚書,見對方微微點頭,才顫聲道:“回、回官爺的話,夫人每月十五……”她忽然捂住嘴,滿臉通紅。在古代,女子月事向來是禁忌,何況當街問訊。
    李偃飛卻不動聲色地翻開手中的名冊:“巧了,其餘七位發病的娘子,月事日期分別是初二、初七、初十……”他的指尖在“十五”二字上頓住,與沈予喬對視一眼——所有發病時間,都在月事來潮前的三到五日,正是黃體期激素變化最劇烈的時段。
    驗屍完畢已是戌時,沈予喬隨李偃飛走進絳雲閣後院時,胭脂香濃得幾乎讓人窒息。掌櫃王富貴正在賬房裏撥弄算盤,見兩人進來,算盤珠子“劈裏啪啦”掉了滿地。
    “王掌櫃,”李偃飛晃了晃手中的金箔殘片,“這‘桃花醉’的胭脂盒,可是宮裏尚宮局的款式?”
    王富貴的胖臉瞬間煞白,擦汗的手帕在胸前印出個胭脂印:“官、官爺說笑了,小的這胭脂鋪哪能和宮裏扯上關係……”
    沈予喬忽然盯著賬冊上的墨跡:“三月初七,售出二十盒‘桃花醉’,買家記的是‘武安伯府’,可武安伯府的女眷,分明在驚蟄那日便已發病。”她指尖劃過“桃花醉”的進貨記錄,發現每月初一進貨,數量恰好與發病貴女的人數吻合。
    李偃飛忽然抽出賬冊中夾著的宣紙,上麵畫著胭脂配方,“桃花露”一欄旁注著“月晦夜采集”,而曼陀羅花的圖案旁,竟標著“經水浸泡”四個字。他與沈予喬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凶手竟用女性經血作為引毒媒介,讓曼陀羅堿在月事來潮時隨氣血運行加速,從而引發毒性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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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絳雲閣時,春風帶著細雪飄落,這是長安城少見的春雪。沈予喬忽然想起冰棺案中的朱砂冰魄,如今這胭脂中的鉛粉與曼陀羅,何嚐不是另一種“冰”?隻不過前者凍住的是身體,後者侵蝕的是氣血。
    “你發現了吧?”李偃飛忽然停住腳步,從袖中取出那半片胭脂盒殘片,金箔牡丹紋在雪光下泛著冷冽的光,“盒底刻著‘柳氏’二字,與三年前被流放的尚宮局女官柳氏同名。”
    沈予喬點頭,想起在尚宮局舊檔裏見過的記錄:柳氏姐妹曾改良“牡丹胭脂”,卻因“獻毒胭脂”被武安昌侍郎彈劾。她摸著袖口藏著的銀釵,釵頭的木槿花被春雪打濕,卻依然倔強地綻放——就像那些被胭脂所困的女子,即便身處泥濘,也在尋找破局的契機。
    是夜,沈予喬在義莊再次驗看曹氏的屍體。當她用銀針刺入死者手腕的“三陰交”穴時,黑血中竟混著細小的金色顆粒——那是金箔碎屑,與胭脂盒上的牡丹紋材質相同。現代醫學知識告訴她,鉛粉與曼陀羅的結合,會在女性黃體期產生協同毒性,而金箔的加入,更像是一種儀式性的標記。
    “沈姑娘,”李偃飛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手中提著食盒,“嚐嚐平康坊的胡麻餅,加了桃花蜜。”他推門而入,看見沈予喬正在記錄驗屍格目,其中“毒理分析”一欄寫著:“鉛粉蝕血,曼陀羅迷心,經水為引,周期而發。”
    兩人圍坐在炭盆前,李偃飛忽然從袖中取出幅畫卷,展開竟是長安城貴女分布圖,每個發病娘子的住址旁,都標著購買“桃花醉”的日期與月事周期。“你看,”他用朱砂筆圈出武安昌府,“所有發病娘子,都與武安昌有過交集,或為其妾室,或為其親家女。”
    沈予喬忽然想起曹氏指甲縫裏的金箔殘片,牡丹紋的花蕊處,有個極細的“昌”字——那是武安昌的私印標記。她忽然明白,這不是普通的胭脂中毒案,而是針對特定女性的周期性毒殺,凶手熟知女性生理規律,更精通胭脂與毒理,而所有線索,都指向了那個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武安昌侍郎。
    更漏聲敲過子時,沈予喬望著炭盆中跳動的火焰,忽然想起現代法醫實驗室的場景。那時的她穿著白大褂,麵對的是冷冰冰的儀器,而現在,她麵對的是用古代工藝包裝的現代毒理謎題——凶手顯然有備而來,甚至可能接觸過西域傳來的醫學典籍。
    “李大人,”她忽然放下筆,“明日我想女扮男裝,去城西繡坊會會那位前尚宮局的柳氏。”她摸著發間的木槿花簪,那是陳墨蘭送的,簪頭的銀鈴在寂靜中輕輕作響,“柳氏之妹柳婉兒,當年獻的‘牡丹胭脂’,盒底刻的應該就是這個牡丹紋吧?”
    李偃飛看著她眼中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冰棺案結案時,她在奏疏上畫的破冰玉蘭花。此刻的沈予喬,眼中有比火光更熾熱的清明,那是看透胭脂迷霧後,對真相的執著。
    “好,”他輕聲應道,“我扮作西域富商,你做我的書童。”他忽然取出個錦盒,裏麵是支新製的銀簪,簪頭是半朵木槿花,花蕊處嵌著極小的金箔牡丹紋,“柳氏姐妹的銀鐲,我曾見過半支,牡丹紋的花蕊,藏著尚宮局的暗記。”
    沈予喬接過銀簪,忽然發現簪尾刻著“喬”字,是李偃飛的筆跡。春雪在窗外簌簌落下,炭盆的暖意混著胡麻餅的香氣,讓這個充滿胭脂毒霧的夜晚,有了一絲難得的溫情。
    她知道,明日的繡坊之行,必將揭開更多謎團。那些被胭脂染紅的貴女麵頰,那些藏在牡丹紋後的陰謀,都將在現代法醫的目光下無所遁形。而她與李偃飛,就像這春雪中的兩簇火苗,即便微小,也要照亮這盛世繁華下的血色胭脂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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