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假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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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坊的胭脂行會設在飛香樓三層,雕花木窗正對著朱雀大街。李偃飛身著粟特錦袍,頭戴卷簷胡帽,腰間懸著嵌紅寶石的金錯刀,儼然西域康國富商之子。沈予喬扮作書童隨侍左右,青布衣衫下束著窄袖勁裝,發辮藏在襆頭裏,唯有耳墜被刻意磨去的痕跡,在燭光下泛著淡紅。
    “康國小郎初次來長安,”行會會長王宏業端起瑪瑙酒杯,目光在李偃飛腰間的波斯銀囊上打轉,“可聽說我朝胭脂甲天下?”
    李偃飛含笑舉杯,粟特語混著長安官話流出:“早聞絳雲閣的‘桃花醉’能令美人麵若春桃,不想剛入市便遭哄搶。”他忽然壓低聲音,“倒是聽聞宮中尚宮局有款‘牡丹胭脂’,盒底刻著雙蓮紋,不知會長可曾見過?”
    席間頓時靜得能聽見胭脂香落地。坐在末席的綠裙娘子手一抖,胭脂水粉潑了半袖——正是前尚宮局女官柳氏的徒弟巧月。沈予喬注意到她腕間戴著半支銀鐲,牡丹紋的花蕊處缺了片金箔,與曹氏指甲縫裏的殘片紋路分毫不差。
    “小郎說笑了,”王宏業的笑聲裏帶著沙礫般的雜音,“尚宮局的胭脂哪是我們能見到的?倒是城西有個繡春坊,聽說賣些宮裏流出來的殘次品……”
    李偃飛的指尖在桌案上敲出波斯商隊的暗號,沈予喬會意,故意碰倒銅燈,借著收拾的機會貼近巧月。繡春坊的胭脂味混著曼陀羅的辛辣撲麵而來,她袖口內側繡著極小的“柳”字,正是柳氏的姓氏暗記。
    “這位娘子的銀鐲好生別致,”沈予喬壓低嗓音,用尚宮局舊年的女官暗語問道,“可是雙蓮紋斷鐲?”
    巧月的臉色瞬間慘白,銀鐲“當啷”掉進胭脂碗,濺起的鉛粉在她手背上燙出紅點:“小、小郎認錯了……”
    飛香樓的角門突然被撞開,兩名武侯抬著軟轎進來,轎中傳來武安昌府的管事娘子的尖聲:“王會長,我家夫人用了‘桃花醉’後昏迷不醒,你可得給個說法!”
    沈予喬趁機撿起銀鐲,斷口處的刻痕顯示這是被利器斬斷的,與曹氏指甲縫裏的金箔邊緣完全吻合。她忽然想起柳氏繡春坊裏的銀鐲,也是半支牡丹紋,原來這對斷鐲正是柳氏姐妹的信物。
    “康國小郎不如隨在下逛逛胭脂鋪,”李偃飛忽然起身,指尖在沈予喬掌心輕叩三下——這是發現關鍵線索的暗號,“聽說城西繡春坊的繡品,連波斯商人都讚不絕口。”
    繡春坊的木門在戌時初刻打開,柳氏舉著燭台的手在看見銀鐲時劇烈顫抖:“這是婉兒的陪嫁,”她摸著斷鐲的刻痕,“當年武安昌抄家時,我從她腕上扯下來的。”
    沈予喬借著燭光細看,銀鐲內側刻著“婉兒”二字,旁邊還有行極小的波斯文:“月相之下,毒如花開”。這與她在波斯醫典上見過的咒文相同,正是曼陀羅毒的引子。
    “三年前,”柳氏忽然從櫃中取出半幅繡品,牡丹花瓣上用金線繡著波斯文咒文,“婉兒被押往刑場時,悄悄塞給我這個。她說武安昌在胭脂裏下了‘月相毒’,專門對付經期的女子。”
    李偃飛的手指劃過繡品背麵,突然發現用胭脂寫的小字:“三月初三,武安昌府後巷,毒胭脂出貨”。日期正是“桃花醉”首次入市的前一日。
    更漏聲從遠處傳來,沈予喬忽然聽見屋頂有瓦礫滑動的聲響。她吹滅燭火,拉著李偃飛躲進繡架後,隻見三道黑影翻窗而入,腰間佩刀刻著武安昌府的牡丹紋。
    “柳氏,”為首的漢子抽出短刀,刀刃映著月光,“你妹妹的賬還沒算完,如今竟敢勾連西域商人?”
    李偃飛的金錯刀在黑暗中出鞘,粟特語的低喝混著刀風:“康國商隊的人,也是你們能碰的?”他故意將刀刃劃向對方手腕,露出波斯商盟的刺青,果然讓漢子遲疑半分。
    沈予喬趁機甩出驗屍用的銀針,釘住另一名漢子的穴道:“柳娘子,這些人可是武安昌派來的?”
    柳氏顫抖著點亮燭台,看見漢子腰間的令牌,忽然淚如雨下:“正是當年抄家的武侯……”
    繡春坊外傳來馬蹄聲,李偃飛掀開窗簾,看見武安昌府的燈籠正朝這邊移動。他忽然將銀鐲塞回巧月手中,用波斯語快速說道:“沈姑娘,你帶柳娘子從密道走,我去引開追兵。”
    沈予喬望著他眼中的決然,忽然想起冰棺案中他徒手接冰刃的模樣。她點頭,拽著柳氏躲進繡架後的暗格,卻在轉身時看見李偃飛的粟特錦袍被刀劃破,露出底下的官服內襯——原來他早有準備,即便偽裝,也未離身象征官身的靛青布料。
    暗格裏飄著淡淡的曼陀羅香,沈予喬摸著石壁上的刻痕,忽然發現是幅簡易地圖,標記著武安昌府的地窖位置,旁邊注著“月相毒庫”。柳氏忽然從袖中掏出個小瓷瓶,裏麵裝著淡紫色粉末:“這是婉兒臨終前給我的,說能解‘月相毒’……”
    地麵傳來劇烈的撞擊聲,顯然是追兵在砸門。沈予喬將瓷瓶收進驗屍箱,忽然聽見李偃飛的聲音混著波斯語傳來:“康國與大唐交好,你們敢動我,明日波斯商隊就堵了西市!”
    她望著暗格盡頭的微光,知道那是通向平康坊的水道。柳氏的銀鐲在黑暗中泛著冷光,牡丹紋的斷口就像這個時代對女子的傷害,雖痛,卻也留出了讓光照進來的縫隙。
    “走,”她握住柳氏的手,“去大理寺,讓這些毒胭脂的真相,見見光。”
    繡春坊的木門在寅時三刻被攻破,武安昌府的管事娘子衝進來時,隻見滿地狼藉的繡品,還有半支滾落在胭脂漬裏的銀鐲。牡丹紋的花蕊處,金箔在月光下閃爍,像極了曹氏臨終前死死攥住的那片殘片。
    沈予喬跟著柳氏在水道中前行,汙水漫過鞋麵,卻澆不滅她眼中的火光。李偃飛的偽裝還在繼續,而她手中的瓷瓶,或許就是解開“月相毒”的關鍵。更重要的是,柳氏腕間的斷鐲,終於讓她確定,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武安昌——那個道貌岸然的侍郎,正是用胭脂作皮,裹著毒理的芯,在盛世長安編織著專屬於女子的噩夢。
    水道盡頭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沈予喬掀開井蓋,看見長安城的星空。獵戶座的星芒穿過雲層,照亮她發間未藏好的木槿花簪。這朵從冰棺案中綻放的花,此刻在胭脂毒霧中依然倔強地開著,就像她與李偃飛,即便身處黑暗,也要做刺破毒霧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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