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曼陀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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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初時分的更鼓聲剛過,西城便騰起遮天蔽日的黑煙。沈予喬隔著三條街就聞到了焦糊的胭脂味——那是鉛粉遇火後特有的腥甜,混著布料燃燒的硫黃氣息,像極了三年前柳家胭脂鋪焚毀時的味道。她攥緊手中的驗屍格目,發足向“柳氏繡坊”狂奔,裙角在晨露未幹的青石板上掃出淩亂水痕。
繡坊的雕花木門已被火舌吞沒,門楣上“繡”字的最後一筆正滴著 oten 桐油。沈予喬剛要撞門,卻見二樓雕花窗突然炸開,半幅焦黑的絹布裹著火星子墜下。她本能地撲過去,掌心被碎瓷片劃破的瞬間,指尖觸到了絹布上未燃盡的朱砂字跡——正是昨夜在地窖草圖上見過的改良配方。
“曼陀羅花需在月晦夜采摘,以經血浸三日,拌入鉛粉可迷心竅……”她對著火光辨認殘字,突然聽見頭頂傳來木梁斷裂的吱嘎聲。繡坊的二層樓板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陷,濃煙中浮出個模糊的人影,手中似乎抱著個檀木匣。沈予喬來不及細想,抓起牆角的木梯就往火裏衝,鞋跟在燃燒的地板上踩出滋滋聲響。
當她從火場裏跌出來時,懷中的絹布已隻剩三分之一,卻死死護著那行關於曼陀羅的批注。左小臂的袖口被燒出焦洞,露出三道血痕,卻不及她眼中的急切:“李偃飛!快派人封鎖繡坊廢墟,尤其是後院的井!”她扯住剛策馬趕來的捕頭,指尖幾乎掐進對方的衣袖,“曼陀羅喜陰濕,柳婉兒必定在那裏種過!”
辰時三刻,驗屍房內。沈予喬將半片未燃盡的曼陀羅花瓣按在瓷碟上,清水立刻泛起淡紫色漣漪。新送來的貴女屍體躺在竹席上,指甲青黑中透著詭異的靛藍,瞳孔散大如貓眼——這與此前七具屍體的鉛中毒症狀截然不同。她用銀針挑開死者眼皮,隻見眼白上密布血絲,狀若蛛網:“是曼陀羅堿作祟,看來凶手改良了毒方。”
“徐氏商行的千金,及笄剛滿三月。”李偃飛抖開手中的供詞,紙頁間飄落半片桃花瓣,“她的貼身丫鬟說,五日前收到匿名信,內附半盒‘桃花醉’,叮囑‘月事初潮時敷麵最佳’。”他的手指劃過供詞上的“月事初潮”四字,忽然想起卷宗裏柳婉兒的判詞——柳家胭脂鋪向來有“待字閨中”的特殊妝奩,專為初潮少女調製胭脂。
沈予喬的鑷子夾起死者鬢角的胭脂殘粉,在燭光下細看:鉛粉顆粒間混著細小的紫色碎屑,正是曼陀羅花瓣的脈絡。她忽然想起繡坊廢墟裏發現的檀木匣,匣底刻著“及笄禮”三個字,與匿名信上的“月事初潮”形成冰冷的呼應——凶手在.target 那些即將成年的貴族少女,用初潮作為毒發的扳機。
“所有受害者都與武安昌府有交際。”李偃飛將七張名單鋪在驗屍台上,從武安昌的正妻到三房小妾,從尚書夫人到太醫院典簿的女兒,她們或直接參與過當年的貢品案,或收過武安昌饋贈的柳氏胭脂。他的指尖停在“武安儀”的名字上,那個昨夜剛咽氣的少女,正是武安昌的掌上明珠,“武安昌之妻發病時,正是柳婉兒入獄後的第一個月圓夜。”
沈予喬忽然盯著供詞上的“匿名信”,想起在繡坊火場看見的人影——那人抱著檀木匣跳樓時,鬢角閃過的朱砂痣,與卷宗裏柳婉兒的畫像分毫不差。她抓起未燃盡的絹布,殘頁上“月晦夜”三個字突然刺痛雙眼:“月晦對應黃體期結束,曼陀羅在此時毒性最強,凶手是要讓受害者在初潮時,同時遭遇鉛毒沉積與生物堿攻心。”
午後的陽光斜照進驗屍房,沈予喬忽然注意到死者手腕內側的紅點——那是用胭脂點的守宮砂,此刻已被毒素暈染成紫黑色。她猛地翻開《千金方》,查到曼陀羅的記載:“其花有毒,入藥需配熱酒,然遇經血則烈如蛇蠍。”結合此前的紅鉛之術,凶手分明是在構建雙重毒引:鉛粉隨經血滲入胞宮,曼陀羅堿借初潮時的氣血逆衝攻心。
“去查武安昌府的及笄禮記錄。”沈予喬突然站起身,木椅在青磚上拖出刺耳聲響,“柳家當年專為貴女定製初潮胭脂,武安昌私扣貢品時,必定替換了其中的妝粉。那些本該送給千金們的‘及笄禮’,裏麵裝的恐怕是柳婉兒調製的毒胭脂。”她想起地窖裏的十二支玉簪,每支對應一個及笄之年的少女,“第一個受害者,就是武安昌的正妻,她當年親手接過了柳家的‘及笄禮’。”
李偃飛的佩刀在腰間輕響,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武安昌書房查到的貢品清單,二十箱牡丹胭脂裏,有五箱標注著“及笄特供”。“難怪柳婉兒要在月晦夜采摘曼陀羅。”他喃喃道,“月晦之日陰氣最盛,曼陀羅花在此時吸收的毒素最多,混入經血後,能讓毒發時出現幻覺——就像徐氏千金死時,指甲縫裏嵌著的碎發,分明是自己抓撓所致。”
驗屍房外突然傳來騷動,一名衙役捧著個漆盒闖入:“大人!武安昌府送來急件,說是夫人臨終前要見沈姑娘。”沈予喬掀開盒蓋,裏麵躺著支斷簪,簪頭嵌著的鉛粉丸子已裂開,露出裏麵裹著的曼陀羅花瓣。漆盒底部刻著行小字:“三月初三,我替姐姐試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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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得這是柳婉兒的筆跡。三年前在亂葬崗發現的無名女屍,右手無名指少了半截指甲,而卷宗裏柳婉兒的畫押,指腹恰好有塊月牙形疤痕——那具女屍不是別人,正是柳家姐姐柳如煙。武安昌當年將她製成“人藥”,卻不知柳婉兒暗中替換了毒引,讓所有用她經血的人,都成了複仇的活靶子。
趕到武安昌府時,後宅正哭聲震天。武安昌的正妻王氏躺在床上,麵色青灰如鉛,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床單上大片暗紅血跡,正是曼陀羅毒發時的血崩症狀。沈予喬剛握住她的手腕,就聽見對方用盡全力呢喃:“鏡子……衣櫃第三格……”
衣櫃深處的檀木匣裏,整齊碼著十二封書信,每封都寫著“給未及笄的女兒”。沈予喬翻開第一封,墨跡未幹的宣紙上寫著:“儀兒,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母親已化作月邊孤魂。當年我親手接過柳家的及笄禮,卻不知裏麵裝的是你柳姨的血……”字跡在“柳姨”二字處被淚水暈染,顯見寫信時王氏已知道真相。
匣底躺著張泛黃的契約,武安昌的印章旁,按著手印的正是柳婉兒——當年所謂的“偷換香料”,實則是武安昌逼迫柳婉兒改良毒方,用姐姐的經血製作貢品,換取升官之路。沈予喬的指尖在契約上顫抖,終於明白為何柳婉兒要等十年才動手:她在等那些用了毒胭脂的女孩長大,等她們的初潮成為毒發的號角。
“沈姑娘!”丫鬟突然闖入,手中舉著半幅燒焦的帛畫,“在夫人的妝匣裏找到的!”帛畫上繪著曼陀羅花田,月光下站著兩個身影,左邊的女子鬢角朱砂痣鮮明,正是柳婉兒,右邊的女子手腕係著紅繩——那是柳家女兒及笄時的標誌,說明畫中另一個是柳如煙。
更鼓響過兩下時,沈予喬和李偃飛坐在繡坊廢墟前。夜風卷著未燃盡的胭脂殘粉,在兩人腳邊堆成暗紅的塚。沈予喬忽然指著焦黑的梁柱:“柳婉兒放這把火,是為了燒掉繡坊地下的曼陀羅花田。她知道我們發現了配方,所以要切斷毒源。”
“但她留下了半幅圖。”李偃飛撿起地上的殘頁,“她在引導我們追查武安昌的罪行,還有當年的貢品真相。”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宮牆,壓低聲音,“你可記得,當今淑妃的及笄禮,正是武安昌負責采辦的?”
沈予喬猛然抬頭,淑妃的生辰與地窖瓷罐上的生辰八字一一對應。柳婉兒的複仇名單裏,恐怕還包括宮裏那位用著柳氏胭脂的寵妃。而曼陀羅影下,藏著的不僅是毒殺,更是當年被埋在胭脂鋪下的累累白骨——柳如煙的骨,還有那些被製成“人藥”的少女的血。
“下一個目標,是禮部侍郎的千金。”沈予喬展開李偃飛整理的名單,指著“江氏”的名字,“她的及笄禮就在三日後,月晦之夜。”她忽然想起在火場看見的檀木匣,裏麵除了毒胭脂,還有支銀簪,簪頭刻著曼陀羅花紋,與死者鬢角的殘粉一模一樣。
子時的鍾聲裏,兩人在驗屍房重新拚湊配方圖。沈予喬用曼陀羅花瓣泡製的毒劑滴在鉛粉上,看著清水漸漸變成紫黑色,忽然發現花瓣的脈絡組成了個“冤”字——那是柳婉兒用曼陀羅的天然紋路,刻在毒引裏的控訴。
窗外,烏雲遮住了殘月,正是月晦之夜。沈予喬忽然按住李偃飛正在研墨的手,目光落在他剛寫下的“曼陀羅影”四字上:“影子最濃的時候,往往是在光最暗的地方。柳婉兒藏了十年,就藏在那些貴女的妝匣裏,藏在每個月事初潮的血色裏。”
更夫的梆子聲在遠處響起,帶著說不出的淒涼。沈予喬望著驗屍台上徐氏千金的屍體,想起她鬢角未褪的朱砂痣——那不是天生的,而是用摻了曼陀羅的胭脂點的。凶手用美麗作餌,讓每個懷揣著初潮喜悅的少女,都成了複仇棋盤上的棋子。
曼陀羅的影子在燭火下搖曳,像極了柳婉兒卷宗裏的畫像。沈予喬忽然摸向自己的手腕,那裏沒有紅繩,卻仿佛係著十年前的血誓。月事之秘尚未解開,曼陀羅的毒霧又起,而藏在胭脂後的凶手,正借著月晦的陰影,走向下一個及笄少女的閨房。
當第一滴晨露落在繡坊廢墟的焦土上時,沈予喬發現焦黑的泥土裏,正冒出幾株細小的曼陀羅幼苗。它們在晨光中舒展葉片,仿佛在等待下一個月晦之夜,等待將毒素注入更多的胭脂,更多的初潮,更多的複仇。
而這一次,沈予喬知道,她們要阻止的不僅是毒殺,更是一場用青春和鮮血編織的,長達十年的噩夢。曼陀羅的影子下,藏著的是兩個姐妹的生死,是整個柳家的冤魂,更是無數貴女未及綻放便凋零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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