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宮牆陰謀

字數:5176   加入書籤

A+A-


    五更天的露水未幹,沈予喬貼著尚宮局西角門的陰影而立,鵝黃纏枝蓮紋的宮裝裹得她肩頸發緊,鬢邊斜插的木樨花隨著呼吸輕顫。昨夜從柳婉兒住所搜出的半幅蜀繡樣圖還藏在袖中,針腳間暗藏的曼陀羅紋路,與她此刻要查的牡丹紋胭脂盒或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卯初刻換班,記住別碰正殿第三扇窗的銅環。”替她打點妝容的老繡娘臨了又塞給她個錦囊,“裏頭是避鉛粉的薄荷膏,尚宮局的胭脂氣,吸多了要人命的。”沈予喬低頭致謝,指尖觸到錦囊底的刻痕——是個殘缺的“柳”字,與柳婉兒的碎玉族徽如出一轍。
    庫房的銅鎖掛著新封條,卻在晨光裏泛著不均勻的青鏽。沈予喬捏著從柳氏賬本裏找到的庫房鑰匙,銅齒插入鎖孔的瞬間,簷角冰棱墜落的脆響讓她脊背繃緊。推開木門的刹那,陳年鉛粉混著檀香的氣味撲麵而來,三十六架朱漆木櫃整齊排列,最頂層的鎏金匣上,“武安伯府貢品”的黃綾封條被人撕開半角。
    她踩著高腳凳取下匣子,牡丹紋浮雕在晨光裏泛著冷光,盒底中央果然嵌著拇指蓋大小的私印,螭龍紋邊飾環繞著“武安”二字——正是武安昌的花押。打開盒蓋的瞬間,沈予喬瞳孔驟縮:胭脂膏體表麵浮著層極細的金粉,不是尋常妝用金箔,而是西域傳來的“惑心金”,專用於蠱毒引子。
    “砰——”
    東側木櫃突然傳來響動,沈予喬反手將胭脂盒塞進衣襟,袖中短刃已滑入掌心。繞到櫃後,卻見個十四五歲的小宮女蜷縮在陰影裏,懷裏抱著本焦黑的賬冊,指尖還滴著蠟油——分明是在焚燒證據時被嗆到。
    “別殺我……”小宮女認出她的服飾,聲音裏帶著哭腔,“我、我是絳雲閣的人,武安大人讓我們把帶曼陀羅紋的盒子全毀了……”話未說完,突然瞪大雙眼,鼻孔湧出黑血,身子劇烈抽搐後癱軟在地。沈予喬探她鼻息,指尖觸到她頸後凸起的朱砂痣——正是柳婉兒毒經裏記載的“引毒標記”。
    冷宮的青石板路爬滿青苔,沈予喬循著腐木味找到最深處的偏殿時,窗紙上的人影正用指甲反複劃著什麽。推開門,潮氣裹著藥味撲麵而來,炕上躺著個形容枯槁的老婦,喉頭纏著滲血的布條,見有人來,渾濁的眼睛突然泛起精光,抖著手從枕頭下摸出片殘破的絹帕。
    絹帕上用金線繡著半朵曼陀羅,花瓣縫隙裏藏著極小的西域文字。沈予喬認出那是波斯語的“毒”與“契約”,三年前隨父親出使西域時,曾在波斯商隊的賬本上見過類似印記。老婦見她看懂,枯槁的手指指向自己咽喉,又比出交疊的錢幣手勢,最後在灰塵遍布的窗台上劃出個“武”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裏竟混著細小的金箔。
    “您是當年尚宮局的掌事?”沈予喬握住她冰涼的手,發現她無名指根有深深的凹痕,正是長期按壓胭脂碾磨石留下的,“武安昌讓西域商人提供惑心金,混在胭脂裏控製女官,誰反抗就喂‘桃花醉’,再用‘牡丹劫’滅口……柳婉兒發現後,他就毀了她的臉,還毒啞了您?”
    老婦瘋狂點頭,突然指著窗外的方向,喉嚨裏發出含混的“咯咯”聲。沈予喬掀開破窗紙,隻見百米外的景仁宮簷角,有個戴帷帽的灰衣人正對著冷宮方向眺望,腰間垂著的香囊紋案,正是武安昌官服上的纏枝蓮。
    與此同時,李偃飛帶著三十名衙役踹開武安伯府正門時,前院正燃著熊熊烈火。焦臭味中,他看見絳雲閣的王掌櫃跪坐在火盆前,嘴角淌著黑血,膝頭擺著半卷未燒盡的賬冊,頁角繪著西域駱駝商隊的標記。
    “保護賬本!”李偃飛踢開試圖撲滅火盆的家丁,卻見王掌櫃突然睜眼,渾濁的瞳孔裏泛著詭異的金芒,指尖抽搐著指向影壁後的暗格:“去……西市駝鈴巷……”話未說完,七竅湧血而亡。暗格裏空蕩蕩的,唯有塊沾著沙礫的波斯銀幣,邊緣刻著與老尚宮絹帕上相同的文字。
    後宅傳來女子尖叫,李偃飛衝進廂房,隻見武安昌的繼室曹氏正舉著剪刀刺向自己咽喉,麵上卻帶著詭異的微笑:“大人想看賬本?早在三日前,就隨西域商隊送去了突厥汗庭……”她突然盯著李偃飛腰間的玉佩,眼神變得驚恐,“別殺我!我隻是按貴妃娘娘的吩咐……”話未說完,剪刀已貫穿咽喉,鮮血濺在牆上的仕女圖上,恰好遮住了畫中女子鬢邊的曼陀羅簪。
    沈予喬趕到武安伯府時,李偃飛正對著滿地狼藉皺眉。她掏出懷中的牡丹紋胭脂盒,指腹碾開表層的惑心金:“西域商人用惑心金控製人,再通過胭脂中的桃花醉加深成癮,那些貴人口中的‘貴妃娘娘’,恐怕就是當年力保武安昌的那位。”她翻開從庫房帶出的殘頁,上麵記著“景仁宮年例胭脂二十匣,含惑心金三錢”。
    李偃飛忽然想起曹氏臨死前的話,抽出佩刀劈開書房的多寶閣,暗格裏掉出個鎏金匣,裏頭整齊碼著十二封密信,封口印著景仁宮的鳳凰紋。第一封寫著:“武安卿家,突厥汗庭所需之‘美人蠱’,需加快進度,今冬朝貢時務必隨貢品送入。”落款是“景仁宮”,卻沒有嬪妃位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美人蠱?”沈予喬想起柳婉兒毒經裏的記載,“用惑心金混合桃花醉,再摻入施術者的經血,能讓人對施術者言聽計從,西域巫醫稱其為‘心奴蠱’。”她盯著信中提到的“突厥汗庭”,忽然想起三年前貢品案後,武安昌突然升任從三品,正是因為“安撫西域有功”。
    兩人帶著密信趕回刑部時,卻見刑部侍郎陳大人正在偏廳踱步,腰間玉佩上的纏枝蓮紋讓沈予喬眼皮一跳——與武安昌官服碎片上的紋樣完全一致。
    “李大人,沈大人,”陳侍郎皮笑肉不笑,“武安伯府的案子,皇上已有旨意,說牽涉宮闈秘辛,著令刑部即刻封存卷宗。”他掃過李偃飛手中的密信,袖口突然滑出片曼陀羅花瓣,“另外,尚宮局傳來消息,今早發現老尚宮暴斃,怕是……”
    “陳大人對尚宮局的事倒是上心。”沈予喬打斷他,目光落在他指尖的金粉上——那是惑心金獨有的光澤。陳侍郎臉色微變,忽然聽見院外傳來喧嘩,有衙役抱著具焦屍闖入:“大人!西市駝鈴巷的西域商棧走水,從火場裏搶出這個!”
    焦屍胸前護著個鐵盒,打開後竟是幅絹畫,畫中女子頭戴金步搖,鬢邊簪著曼陀羅,麵容與景仁宮的仕女圖上的女子有七分相似。沈予喬認出那是五年前暴斃的淑貴妃,突然注意到畫中女子耳後有顆朱砂痣——與暴斃的小宮女頸後的標記一模一樣。
    “淑貴妃當年根本沒死。”李偃飛握緊密信,聲音低沉,“她用美人蠱控製武安昌,勾結西域商人,以貢品胭脂為幌子,實則在製作心奴蠱,供給突厥汗庭,換取邊貿特權。柳家的案子,不過是他們清除異己的幌子。”
    沈予喬摸著絹畫邊緣的波斯文落款,突然想起老尚宮臨死前指向景仁宮的方向。景仁宮現在住著的,是當今皇後的侄女,靜貴妃。每月初一,她都會親自去尚宮局挑選胭脂,而她的妝匣裏,必定擺著刻著纏枝蓮紋的牡丹胭脂盒。
    “陳大人,”沈予喬忽然轉身,盯著對方發顫的指尖,“您袖口的金粉,可是來自景仁宮的胭脂?武安昌死後,靜貴妃是不是讓您接手西域商路?”陳侍郎臉色煞白,正要開口,突然瞳孔驟縮,鼻孔湧出黑血,踉蹌著撞翻燭台。火勢騰起的瞬間,沈予喬從他指間搶下片碎紙,上麵用朱砂寫著:“戌初,景仁宮獻胭脂,切記用惑心金第三式。”
    戌初的景仁宮燈火通明,靜貴妃正對著銅鏡描眉,妝台上擺著七八個牡丹紋胭脂盒,盒底都刻著武安昌的私印。沈予喬混在獻胭脂的隊伍裏,看著靜貴妃指尖劃過盒麵,忽然發現她每個指甲都染著靛青色——那是長期接觸曼陀羅花汁才會有的顏色。
    “這匣胭脂,是尚宮局新製的‘瑞龍呈祥’。”沈予喬捧著匣子上前,指尖觸到盒底的凹凸,正是柳婉兒曾刻在胭脂盒上的“毒”字暗紋。靜貴妃抬頭的瞬間,她看見對方耳後閃過一點紅——朱砂痣,與淑貴妃絹畫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沈大人扮起宮女來,倒有三分像。”靜貴妃忽然輕笑,手中金簪直指沈予喬咽喉,“三年前柳婉兒逃出嶺南時,我就該想到,她會把賬本留給柳氏那個蠢貨。不過沒關係,隻要本宮的惑心金還在,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會變成替死鬼。”
    殿外突然傳來箭矢破空聲,李偃飛帶著衙役踹門而入,卻見殿內三十六盞宮燈同時熄滅,黑暗中傳來瓷器碎裂聲。沈予喬反手甩出柳葉刀,聽見金簪落地的脆響,同時抓住個滾燙的胭脂盒——盒底的私印還帶著體溫,顯然是靜貴妃剛用過的。
    燈火重新亮起時,靜貴妃已倒在妝台前,七竅流血,手中緊攥著半片曼陀羅花瓣,妝台上的胭脂盒全被打翻,金粉混著經血般的紅汁在青磚上蜿蜒,形成詭異的圖騰。沈予喬翻開她的妝奩,發現底層藏著本羊皮賬本,首頁畫著突厥汗庭的徽記,以及一串西域文字:“心奴蠱第三百七十二例,景仁宮靜貴妃親製。”
    子時的刑部大牢,沈予喬對著燭火研究從靜貴妃處搜出的波斯文書,李偃飛推門進來,手中拿著驗屍格目:“陳侍郎和靜貴妃體內都有惑心金,看來他們早就中了心奴蠱,真正的幕後主使,應該是遠在突厥的……”
    “不,是淑貴妃。”沈予喬指著文書上的日期,“五年前她‘暴斃’,實則帶著心奴蠱配方逃往突厥,通過武安昌和靜貴妃繼續控製朝廷貢品,用惑心金製造傀儡。柳婉兒在嶺南遇到的,恐怕就是淑貴妃的舊部,所以她才能改良牡丹劫,專門克製惑心金。”
    她忽然想起老尚宮臨終前比劃的錢幣手勢,翻開從西域商棧搶出的賬本,果然在夾層裏發現張匯票,收款人是“突厥金帳汗庭大巫祝”,金額足以買下半座長安城。而匯票的保人欄,赫然蓋著武安昌的私印,還有個模糊的指印——與靜貴妃胭脂盒上的相同。
    “明天早朝,該把這些證據呈給皇上了。”李偃飛望著窗外的宮牆,月光將琉璃瓦映得泛白,“不過,淑貴妃既然能在突厥立足,背後必定還有更大的勢力……”
    沈予喬摸著袖口柳婉兒留下的匕首劃痕,忽然想起在尚宮局庫房看見的刻痕——那個被風雨侵蝕的“武”字,旁邊還有道淺得幾乎看不見的劃痕,像是個“淑”字的起筆。原來柳家早就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卻在留下證據前被滅門。
    更鼓敲過三聲,刑部後院突然傳來犬吠。沈予喬走到窗前,看見個灰衣人影翻上牆頭,腰間垂著的香囊輕輕晃動,露出半朵曼陀羅紋。她知道,這樁宮牆內的陰謀,不過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毒瘤,還藏在更深的地方——那些用胭脂和毒藥編織的權力網,還在不斷吞噬著性命。
    而她和李偃飛,必須在下次貢品入京前,斬斷這根毒藤。畢竟,當惑心金的粉末還在宮牆內飄散,當牡丹紋胭脂盒還擺在貴人的妝台上,就永遠會有新的柳婉兒,新的柳氏,在黑暗裏磨著複仇的刀刃。
    本章完)
    喜歡飛予長安請大家收藏:()飛予長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