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科舉舞弊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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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卷宗室的燭火在卯時三刻突然爆了燈花,沈予喬盯著焦尾琴譜上的泛音列標記,忽然發現七個徽位對應的音高,竟與二十年前會試考生的座號暗合。她蘸了朱砂,在宣紙上畫出十三徽位圖,將趙臨等死者的生辰八字按律呂推算,琴弦震顫的頻率線在紙麵上交織成網,最終匯聚成三行小楷:“楊明修、周顯承、趙臨——癸未科同考官。”
“樂童傳遞考題,用的是《廣陵散》的泛音變調。”李偃飛的手指劃過琴譜上焦黑的牡丹印記,墨色在他眼下的青黑處投出陰影,“每個考生對應一根琴弦,樂童在宴席上撫琴,實則是將考題暗藏在泛音裏。”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查辦的江南科場案,考生用密語寫在扇麵上,卻不及這清音閣的“樂中藏題”來得精巧。
沈予喬點頭,指尖停在“謝婉清”的名字上。琴譜末頁用銀粉繪著位執琴的女子,眼角朱砂痣與她母親畫像上的一模一樣——那是清音閣少閣主的標記。二十年前的卷宗裏,謝婉清的名字被劃得粉碎,批注“通敵妖女”,此刻卻與楊明修的名字用琴弦符號相連。
“去停屍房。”她忽然起身,袖中驚堂木撞在桌沿,發出清越的鳴響,“趙臨三人的心髒裂痕,應該藏著最後一塊拚圖。”
停屍房的銅鈴在穿堂風中輕晃,沈予喬揭開第三具屍體的白被單時,李偃飛正往炭盆裏添艾草。三具屍體的胸口都有蛛網般的裂紋,在燭光下呈現出不同的弧度——趙臨的裂痕像七徽泛音的波形,順天府尹的是十徽,而鴻臚寺卿的竟與焦尾琴的龍齦弧度完全吻合。
“泛音列共振頻率。”沈予喬摸出隨身攜帶的律管,對著屍體心口吹奏,不同音高的聲波在室內震蕩,“凶手先用診脈之法測出每個人的心跳頻率,再按古琴十三徽定製次聲波裝置。趙臨的心跳是七十二次刻,對應徵音七徽,所以琴弦震顫時,直接引發心髒共振。”
李偃飛皺眉:“但謝雲舟用的裝置隻能引發聽覺損傷,這些死者卻是心髒驟停——”“因為他背後的人改良了機關。”沈予喬指著焦尾琴腹內的暗格,裏麵刻著半幅人體經脈圖,“清音閣的‘聽風術’本是診病之用,卻被用來測算心脈弱點。二十年前滅門案,根本不是為了火器,而是有人想獨占這種‘聽音殺人’的秘術。”
酉時初刻,兩人換了便服,踏著暮色往城西退休官員宅邸去。青石板路上飄著細雪,沈予喬摸著袖中父親的玉佩,忽然想起謝雲舟臨死前說的“焦牡丹”——那是清音閣樂童演出時的妝麵,如今卻成了死亡標記。
“當年楊明修任順天府尹,謝婉清常以琴技拜訪。”開門的老仆端來苦蕎茶,燭影搖碎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有次我撞見她往楊大人袖中塞琴譜,說是新譜的《梅花三弄》,後來才知道,裏麵夾著會試策論的題目。”
李偃飛按住腰間的驚堂木:“分贓不均是怎麽回事?”老仆歎氣:“癸未科三十六個中舉的考生,每人都給了謝婉清兩根金條。楊大人嫌她拿得太多,說清音閣不過是個樂坊,怎能與官宦分庭抗禮。後來……後來就有了滅門案。”
沈予喬的茶杯在桌上磕出聲響:“謝雲舟是謝婉清的幼弟?”老仆點頭:“那時他才八歲,跟著姐姐在清音閣學吹塤。滅門夜我看見他躲在柴房,渾身是血,後來就沒了音訊。”他忽然盯著沈予喬的手腕,“姑娘腕上的胎記,倒像是清音閣的‘斷弦記’。”
雪越下越大,歸途的燈籠在風中搖晃。沈予喬忽然停步,從懷中掏出半幅科舉舞弊名單:“楊明修的名字下,還有個‘王’字被燒焦,應該是更高層的官員。而謝婉清的符號旁,畫著半枚驚堂木——和父親留下的那半枚嚴絲合縫。”
李偃飛忽然握住她冰涼的手,將她往巷口的燈籠下帶了帶:“二十年前,你父親發現了舞弊案,想借驚堂木向刑部告發,卻被楊明修等人誣陷私造火器。謝婉清或許想反水,才會把琴譜藏進焦尾琴,卻連累整個清音閣。”
巷尾突然傳來塤聲,《黍離》的調子裹著雪粒子,像極了滅門夜的嗚咽。沈予喬摸出袖中銀針,卻見街角站著個戴鬥笠的老者,腰間掛著與謝雲舟相同的雲雷紋玉佩。待追過去時,隻剩半片焦黑的牡丹花瓣躺在雪地上,邊緣還帶著體溫。
“是當年的漏網之魚。”李偃飛撿起花瓣,發現內側用密語寫著“戌初,貢院夾牆”。兩人對視一眼,轉身往貢院狂奔。
貢院的夾牆內積著十年的塵埃,沈予喬用火折子照亮石壁,看見密密麻麻的琴徽刻痕——正是二十年前考生接收考題的地方。每道刻痕旁都注著考生姓名,楊明修的筆跡旁,還有個朱砂畫的牡丹,與謝婉清的銀粉畫像如出一轍。
“看這裏。”李偃飛的指尖停在牆縫裏,摳出半片碎玉,上麵刻著“王”姓官員的官印,“癸未科主考官,吏部侍郎王顯仁。”沈予喬的心跳驟然加快,這個名字在父親的卷宗裏被劃了三道橫線,批注“此案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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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敲過戌時,夾牆外突然傳來靴聲。沈予喬吹滅火折,卻見李偃飛已抽出長劍,劍身在月光下映出三個黑影。為首者戴著墨晶眼罩,腰間絲絛繡著雲雷紋——正是三年前見過的鴻臚寺少卿,周顯承。
“沈大人好雅興,半夜逛貢院。”周顯承的笑聲像生鏽的琴弦,“當年你父親若像你這般聰明,早早把驚堂木交出來,清音閣也不至於血流成河。”他抬手,袖中滑出三具傀儡,正是《琵琶記》中的趙五娘、蔡伯喈、牛丞相。
沈予喬攥緊驚堂木,發現周顯承的傀儡琴弦用的是西域冰蠶絲,比謝雲舟的更細更亮。李偃飛忽然低喝:“捂住耳朵!”同時揮劍劈向傀儡,卻見琴弦震顫時,夾牆內的琴徽刻痕竟發出共鳴,形成疊加的次聲波。
“他們用貢院的建築結構做了共振腔!”沈予喬感覺太陽穴劇痛,驚堂木在掌心發燙,“驚堂木是清音閣的‘定音尺’,能破共振!”她將驚堂木拍在石牆上,清越的響聲如鶴鳴穿雲,傀儡琴弦應聲而斷。
周顯承的墨晶眼罩應聲落地,露出眼窩處的刀疤:“難怪謝雲舟會死,原來你是沈家丫頭。當年我就該斬草除根——”話未說完,李偃飛的劍已抵住他咽喉。牆縫裏忽然傳來機括輕響,沈予喬眼尖地看見他袖口滑出枚銀針,正是當年父親教她的“斷弦針”。
“說,王顯仁在哪?”李偃飛的劍尖刺破油皮,周顯承卻突然慘笑:“你以為殺了我們就完了?科舉舞弊的名單,早就刻在會試的匾額上——”他猛地咬碎口中的毒丸,血沫濺在沈予喬裙角,“焦牡丹開時,驚堂木斷時……”
貢院的梆子敲過戌正,沈予喬摸著周顯承屍身的玉佩,發現背麵刻著半首《火判》的戲文,末尾三個雲雷紋折角,正好拚成“王”字。李偃飛忽然指著夾牆頂部:“看,匾額上的‘貢院’二字,筆畫裏藏著十三徽位!”
兩人借著火折子細看,“貢”字的筆畫轉折處,竟暗合古琴泛音的位置,連起來正是癸未科舞弊考生的名單。沈予喬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琴譜即人譜,音正則官正。”原來他早將證據藏在最顯眼的地方,卻被權勢掩蓋了二十年。
雪停了,東方泛起魚肚白。沈予喬和李偃飛站在貢院門前,看著晨光中的飛簷鬥拱,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傀儡戲的唱腔,正是《火判》裏的選段:“善惡終有報,天理自昭昭——”
“去查王顯仁的宅邸。”李偃飛的聲音裏帶著疲憊,卻透著堅定,“周顯承說焦牡丹開時,驚堂木斷時,應該是指明日的城隍廟之約。”沈予喬點頭,摸著懷中的焦尾琴譜,忽然發現末頁的銀粉畫像,謝婉清的指尖正對著“王顯仁”三個字,而她眼角的朱砂痣,竟與自己母親畫像上的一模一樣。
“阿徹,”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雪,“謝婉清……是不是我的姑姑?”李偃飛怔住,想起當年在清音閣,先生總說“婉清妹妹琴技勝過我”,卻從未提過她的去向。此刻看著沈予喬腕上的“斷弦記”,終於明白為何謝雲舟臨死前會那般震驚——原來真正的清音閣血脈,一直藏在刑部的卷宗堆裏。
回到刑部時,天已大亮。沈予喬看著舞弊名單上的三十六個名字,如今已死了三個,剩下的三十三人,此刻或許正揣著當年的金條,在朝堂上高談闊論。她忽然冷笑,將名單拍在案上,驚堂木的鳴響驚飛了簷角寒鴉。
“明日申時三刻,城隍廟戲台。”李偃飛倒了兩杯冷茶,推給她一杯,“凶手要唱《火判》,必定會用到次聲波裝置。我們帶著驚堂木和焦尾琴,以琴音破陣。”沈予喬抬頭,看見他眼下的烏青更深了,卻仍強撐著翻看鴻臚寺的出使記錄。
午後的陽光忽然被烏雲遮住,沈予喬摸著父親的玉佩,忽然想起琴譜裏夾著的半張紙,上麵畫著個戴官帽的人,胸前補子繡著雲雷紋——正是禮部尚書的官階。她忽然明白,二十年前的滅門案,不過是棋盤上的棄子,真正的大棋,是要讓“聽音殺人”的秘術成為朝堂清洗的利刃。
“予喬,”李偃飛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繭擦過她的手背,“無論明日如何,我都在。”沈予喬點頭,忽然發現他袖口露出半道新傷,是方才在貢院夾牆被木刺劃的。她掏出金瘡藥,卻被他按住:“先顧好你自己,明日還要扮杜麗娘上台。”
城隍廟的戲服在木架上搖晃,沈予喬看著那身繡著焦牡丹的戲袍,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哼的《牡丹亭》,原來每句唱詞裏,都藏著科舉舞弊的證據。她摸了摸腕上的胎記,終於明白,自己從不是局外人,而是這場持續二十年的戲裏,最重要的“活傀儡”。
暮色漸濃時,刑部送來急報:退休官員被滅門,現場留下半具焦尾琴,琴弦上纏著灰白色頭發——與趙臨案的傀儡如出一轍。沈予喬看著卷宗上的血字“驚堂木斷,牡丹花開”,忽然冷笑,將舞弊名單揣進懷中。
這場戲,該由她來唱最後一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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