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戲終人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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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剖台上的無影燈在午夜三點十七分突然閃爍了一下。沈予喬握著不鏽鋼鑷子的手懸在半空,手術手套指腹上還沾著謝雲舟胸腔裏取出的朱砂結晶——那些暗紅色顆粒在冷光下泛著珍珠母貝般的虹彩,像被碾碎的陳年血痂。
    "心率監測儀最後一次波動是2147,和李隊說的七竅流血時間吻合。"陳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位戴著圓框眼鏡的女法醫正對著平板電腦核對毒理報告,"曼陀羅生物堿濃度在齒齦黏膜達到致死量的三倍,簧片內側的蠟封應該是在他咬合時破裂的。"
    沈予喬沒說話,鑷子精準地夾起一片肺葉。肺泡組織間密布著蛛網狀的纖維化紋路,就像有人用銀絲在髒器裏繡了幅枯山水。這和三年前在西郊殯儀館解剖的那具無名男屍一模一樣——當時那具屍體的十二指腸裏也藏著半片刻著《楚辭》殘句的銅箔。
    "次聲波造成的內髒損傷呈慢性疊加效應。"她突然開口,指尖劃過脾髒上的放射狀瘢痕,"朱砂散裏的硫化汞在體內形成汞絡合物,反而增強了器官對低頻震動的耐受性。你記不記得去年港口爆炸案的幸存者?他們的肺部纖維化形態..."
    "像被無數根細針紮過的海綿。"陳薇接話時突然皺眉,視線落在解剖台邊緣的證物袋上,十二具胡桃木傀儡正以詭異的跪坐姿勢擠在透明塑料袋裏,最前排那個傀儡後頸處的"楊明修"三字被刻刀劃破了木紋,"李隊剛才來電話,說傀儡底座的榫卯結構和地方誌記載的"牽線傀儡戲"機關一致,每具傀儡的關節都能對應十二經絡的穴位。"
    不鏽鋼托盤突然發出刺耳的碰撞聲。沈予喬盯著謝雲舟右手無名指根部的繭子——那是長期捏握琴弦才會形成的三角區凸起,和她在音樂學院標本室見過的琵琶演奏者指節完全吻合。而這個細節,在兩個小時前李偃飛提交的現場勘查報告裏隻字未提。
    "去把第十一章的屍檢報告調出來。"她扯下手套走向洗手池,水流衝刷著手背上的福爾馬林氣味,"2018年冬夜拋屍案,死者左手小指第二指節有灼燒痕跡,和謝雲舟左肩胛骨的陳舊性燙傷..."
    解剖室外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陳薇剛拉開門,就看見實習法醫小張正手忙腳亂地收拾散落的傀儡,其中一具傀儡的頭顱滾到沈予喬腳邊,眼窩處鑲嵌的琉璃珠映出扭曲的燈光,仿佛在盯著她胸前晃動的銀質懷表——那是三年前在謝雲舟暫住的閣樓裏找到的,表盤內側刻著"丁卯年霜降",正是沈家滅門案發生的日期。
    "沈法醫!"走廊盡頭傳來李偃飛的呼喊,警服肩章上還沾著夜雨的潮氣,"剛從謝雲舟的筆記本裏發現這個。"他遞過的證物袋裏裝著半張燒焦的宣紙,殘頁上用朱砂寫著"列侯者十九人,其七在朝堂",落款處蓋著半枚殘缺的印章,印泥顏色竟和謝雲舟體內的朱砂散分毫不差。
    三人在解剖室後的小辦公室裏圍桌而坐時,牆上的老式掛鍾敲了四下。李偃飛攤開筆記本,最新一頁用紅筆圈著十二具傀儡背後的名字:除了已經死亡的楊明修、周顯承、吳立誠,剩下九個名字裏有三個現任京官,其中工部侍郎徐文啟的名字旁被畫了三道橫線。
    "謝雲舟說的《淮陰侯列傳》..."沈予喬摩挲著懷表鏈上的雕花,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竹簡,上麵用蠅頭小楷寫著"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而竹簡內側的密文,正是謝雲舟筆記本裏重複出現的星象圖,"淮陰侯死於長樂宮鍾室,被誘捕時身邊有十二名親衛。這些傀儡對應的,可能是當年參與設計滅門沈家的十二人,而主謀..."
    "在科舉舞弊案裏頂替沈家名額的,遠不止員外郎周顯承。"李偃飛的手指劃過徐文啟的名字,聲音突然低沉,"我查過吏部檔案,二十年前那場秋闈的主考官,如今是..."他的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跳出條加密短信,臉色瞬間變了,"市局剛接到報案,徐侍郎的長子今晚在戲園暴斃,死狀...和楊明修他們一模一樣。"
    沈予喬的懷表鏈突然繃直。她想起謝雲舟咽氣前那個詭異的微笑——他的舌尖上竟用刺青畫著半枚棋子,正是父親生前最愛的象棋殘局"七星聚會"裏的將位。而徐文啟長子死亡的戲園,正是三天前她跟蹤謝雲舟去過的"鏡花台",那裏的班主每次開嗓前,都會用曼陀羅花汁潤喉。
    "徐承煜的死亡時間是2305。"李偃飛盯著新發來的現場照片,死者七竅流出的黑血在戲服上染出詭異的圖案,像極了十二具傀儡底座的星圖排列,"目擊者說他當時正在看《趙氏孤兒》,唱到"屠岸賈設宴"時突然抓喉倒地,包廂裏殘留著檀香味,但驗毒報告顯示..."
    "是次聲波共振導致的內髒破裂。"沈予喬打斷他,視線落在解剖報告的附表上,謝雲舟的耳蝸毛細胞損傷程度,竟和三個月前在南郊廢墟發現的那具焦屍完全一致——當時那具屍體的耳道裏塞著浸過朱砂的棉絮,和謝雲舟枕頭下的藥包成分相同,"他們都在主動適應次聲波攻擊,就像提前知道會有這樣的暗殺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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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薇突然指著傀儡底座的暗格:"每個傀儡的卯眼裏都嵌著指甲蓋大小的銅片,上麵刻著不同的生辰八字。徐承煜的生日是..."她翻找著手機裏的資料,突然倒吸涼氣,"和第三號傀儡上的"庚午年戊子月"完全吻合。謝雲舟不是在製作複仇工具,他是在給自己找替死鬼!"
    雨聲在窗外驟然變大。沈予喬站起身,懷表的指針正指向五點一刻——這個時間,本該是父親當年帶著她去城隍廟看傀儡戲的時辰。她走到窗邊,看見停屍房外的梧桐樹下站著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手裏抱著個半人高的傀儡,傀儡的麵容竟和謝雲舟有七分相似。
    "李隊,"她的聲音罕見地發顫,"去查二十年前沈家滅門案的卷宗,重點看現場遺留的傀儡戲道具。還有..."她轉身盯著桌上排列整齊的十二具傀儡,發現第七具的底座邊緣刻著極小的"予"字,"聯係戲園班主,問他們最近有沒有接過刻著《大風歌》詞牌的訂單。"
    李偃飛剛出門,陳薇突然指著解剖台上的謝雲舟:"他右手虎口的老繭,不是彈琵琶的,是拉提線的。你看這些指腹的橫紋,和傀儡關節處的勒痕完全吻合——他一直在親自操縱這些傀儡,就像操縱提線木偶那樣操縱自己的人生。"
    沈予喬摸著第七具傀儡的臉,突然發現木偶耳垂上有個極細的孔,和謝雲舟左耳的耳洞位置分毫不差。記憶突然翻湧:十二歲那年的中秋,父親曾送給她一個會唱《牡丹亭》的木偶,木偶的耳洞裏嵌著半粒琉璃珠,和謝雲舟屍體內取出的朱砂結晶裏,竟藏著同樣的琉璃碎屑。
    "當年滅門案的凶手,"她突然低聲說,"用的是傀儡戲裏的"十二連索"機關,十二道繩索對應十二處致命傷。而謝雲舟製作的這些傀儡,每個關節都連著極細的鋼絲,就像..."
    "就像他把自己的人生,也編成了一場提線木偶戲。"陳薇看著窗外逐漸泛白的天空,突然注意到沈予喬胸前的懷表不知何時打開了,裏麵夾著張泛黃的紙條,上麵是謝雲舟的字跡:"戲台上的楚霸王永遠殺不死沛公,因為提線人早在幕布後換了劇本。"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解剖室時,沈予喬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個匿名號碼發來的視頻:鏡頭搖晃著穿過掛滿燈籠的戲園後台,最後停在化妝鏡前——鏡麵上用鮮血寫著"下一出《未央宮》",而妝台上擺著個新刻的傀儡,背後的名字是"沈予喬"。
    她猛地轉身,看見解剖台上的謝雲舟右手小指突然動了動,指甲縫裏露出半片簧片,上麵用金粉寫著《史記·淮陰侯列傳》的最後一句:"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而在簧片背麵,刻著的正是沈家祖宅的地形圖,在當年父親書房的位置,畫著個正在提線的木偶。
    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偃飛衝進來時,手裏攥著剛從檔案庫調來的舊照片——二十年前的滅門現場,在沈父屍體旁,確實躺著個破損的木偶,木偶背後刻著的名字,正是現在謝雲舟住處搜出的第十二具傀儡:"李偃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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