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寒門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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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茶樓的暗格裏,老書商的手在油燈下抖如篩糠:“當年寒門書院燒了三天三夜,七個學生被當場絞死,說是私通反賊……”他突然盯著沈予喬腰間的玉佩噤聲——那是李偃飛從刑部卷宗裏翻出的寒門書院信物,半枝墨梅紋在羊脂玉上泛著冷光。
李偃飛按住劍柄的手驟然收緊。她記得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血書:“寒門書院案牽連三省官員,若你穿男裝做縣令,定要查清真凶。”此刻看著沈予喬用銀針挑開死者指甲縫裏的炭灰,她忽然意識到,這個來自現代的仵作總能在細節處撕開真相:“三具屍體的指甲裏都有相同的炭灰,是二十年陳的鬆樹炭——和當年焚燒書院的燃料一樣。”
更駭人的發現來自死者胃內殘留物。沈予喬在燭火下舉起瓷碗:“他們死前飲過墨汁,裏麵摻了曼陀羅花汁和人血。”她指尖劃過《千金方》裏的曼陀羅記載,“致人幻覺,卻能讓人在劇痛中保持清醒——凶手要他們親眼看著自己流血而亡。”
深夜的刑部檔案室,兩人在積塵的卷宗裏翻出“寒門七子”的畫像。當看到第七幅畫像時,李偃飛的瞳孔驟縮——畫中少年左眉有朱砂痣,與今日第三具屍體後頸的胎記一模一樣。
“他們沒死。”沈予喬按住她冰涼的手,“所謂絞刑,不過是調包計。凶手用‘替死十三針’製造假死,真正的寒門學子帶著恨意活了二十年。”她忽然想起現代解剖過的“假死者”,喉間不禁發緊,“硯秋,當年燒書院的人,現在是不是成了科舉主考官?”
李偃飛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父親血書中提到的“三省官員”,此刻如重錘般敲擊著她的太陽穴。她顫抖著翻開另一本卷宗,泛黃的紙頁上赫然蓋著“韓琦”的官印——正是現任刑部侍郎,當年的監考官。“韓琦……”她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他當年負責清點查抄的書籍,而他的嫡子,正是三具屍體中最年輕的那個。”
沈予喬猛地站起身,腰間玉佩與案幾相碰,發出清越的脆響。她想起陳墨衣袋裏的名單,第一個名字就是韓琦之子。“硯秋,你父親的血書裏,有沒有提到韓琦?”她追問,“或者……徐文遠的墨魂?”
李偃飛搖頭,指尖撫過卷宗邊緣的墨梅暗紋:“父親隻說寒門書院案牽連極廣,讓我小心刑部的人。”她忽然盯著畫像上的朱砂痣,“徐文遠的弟子陳墨,左眉也有顆痣——但今天投井的那個人,傷疤蓋住了半張臉,根本看不清。”
沈予喬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想起在奎文閣看見的“徐文遠”,麵容剝落後方才露出陳墨的疤痕。如果陳墨是徐文遠的弟子,那麽真正的徐文遠……她猛地抓住李偃飛的手腕,“當年徐文遠吞的墨喉散,根本不是自殺——他是被人用替死十三針封了喉,假死逃生!”
更夫的梆子聲在遠處敲響,子時三刻。沈予喬忽然聞到窗外飄來若有若無的鬆煙墨香,比案發現場的墨汁更腥甜些。她衝到窗邊,隻見西市茶樓對麵的槐樹下,有個青衫身影正往牆根貼什麽東西。月光被烏雲遮住半角,那道身影的右手舉著燭台,左手執筆的姿勢卻讓沈予喬瞳孔驟縮——是左手握筆,手腕翻轉的角度分明是在畫墨梅的枝幹!
“追!”李偃飛的玉帶鉤已經出鞘,她踩著窗沿就要翻出去,卻被沈予喬一把拉住。“對方敢在案發後現身,必有埋伏。”沈予喬從袖中抖出銀鐲,細針在月光下泛著青芒,“通知武侯封鎖西市九門,重點搜查墨香樓舊址——凶手要的,恐怕不是人命,而是……”她忽然想起三具屍體胃內的曼陀羅花汁,“他們喝的墨汁裏有人血,而人血中可能含有某種特殊的標記。”
當武侯們舉著火把衝進墨香樓廢墟時,殘垣斷壁間散落著無數墨錠。沈予喬蹲下身,撿起一枚刻著半枝墨梅的墨錠,發現裏麵藏著極小的竹筒。她用銀針挑開竹筒,裏麵卷著張字條,用朱砂寫著:“二十三年前血未冷,今夜焚盡狀元骨。”字條右下角,半枝墨梅的枝幹上,沾著新鮮的血跡。
“大人!後院井裏發現屍體!”武侯的呼喊聲驚破夜色。沈予喬跟著李偃飛衝進後院時,隻見井裏浮著具屍體,麵容腫脹,左眉有顆朱砂痣。李偃飛倒吸一口涼氣:“這才是真正的陳墨!”她猛地轉頭看向沈予喬,“那我們之前見到的……”
“是徐文遠。”沈予喬的聲音裏帶著寒意,“他用替死十三針控製陳墨,讓他假扮自己投井,而真正的徐文遠,此刻正在某個地方準備最後的儀式。”她盯著井邊散落的墨錠,“這些墨錠裏都藏著竹筒,裏麵的字條是分批送出的——凶手在製造恐慌,同時掩蓋真正的目標。”
更漏聲突然停了。沈予喬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西市的夜風裏傳來若有若無的吟誦聲,像是無數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念的正是《寒梅賦》的片段。她數著地上的墨錠,正好七枚,對應著當年的寒門七子,而徐文遠的那枚墨錠,內側刻著極小的字:“以血為墨,以骨為筆,寫盡天下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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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秋,你父親的血書……”沈予喬忽然抓住李偃飛的手腕,“是不是藏在某個特殊的地方?比如……寒門書院的舊址?”
李偃飛渾身一震,瞳孔裏映著燃燒的火把:“父親臨終前說,血書藏在‘梅香最深處’。寒門書院的舊址在城南,那裏現在是……”她的聲音突然哽咽,“現在是韓琦的別院。”
沈予喬立刻拽著她往城南狂奔,銀鐲上的細針劇烈震動。當她們趕到韓琦別院時,隻見大門虛掩,院內梅花正盛,每朵梅花的花蕊裏都點著朱砂,在月光下像極了凝固的血滴。正廳的門突然打開,一個青衫身影背對著她們而立,手中握著支巨大的狼毫筆,筆杆上刻著半枝墨梅。
“徐文遠?”沈予喬的聲音在發抖。那人緩緩轉身,麵容與木盒中狼毫筆杆上的畫像分毫不差,隻是麵色青白,嘴角還沾著墨漬,就像剛從二十三年前的火場裏走出來。
“沈姑娘,別來無恙。”徐文遠開口,聲音像生鏽的齒輪在轉動,“你能從三具屍體的指甲縫裏發現炭灰,從墨汁裏辨出曼陀羅,確實讓老夫意外。”他舉起狼毫筆,筆尖滴著血,“不過,你可知這墨汁裏的人血,是從誰身上取的?”
李偃飛的劍尖已經抵住徐文遠咽喉:“是韓琦的兒子。”她的聲音裏帶著刻骨的恨意,“你殺了他,用他的血磨墨,就是為了讓韓琦親眼看著自己的兒子變成複仇的祭品。”
徐文遠忽然笑了,笑聲裏滿是悲涼:“韓琦的兒子?不,那不過是個替身。真正的祭品,是韓琦自己。”他猛地揮毫,在地上寫下個“冤”字,血痕突然像活了過來,沿著青磚縫隙向四周蔓延,“二十三年前,他們燒了我們的書,斷了我們的筆,現在我就用他們的血,在科舉的根基上重寫寒門的冤屈——讓天下人看看,這被墨汁泡爛的官場,究竟有多髒!”
沈予喬感覺銀鐲在劇烈震動,細針幾乎要彈出。她忽然想起現代案件裏的心理暗示法,凶手通過布置特定的場景和符號,讓目擊者產生集體幻覺。眼前的徐文遠,很可能是陳墨易容假扮的,而那支狼毫筆,筆杆中空,裝著能讓人產生幻覺的藥粉。她猛地扯下腰間的玉佩,那是現代帶來的指南針,此刻指針正瘋狂旋轉。
“硯秋,別相信他!”沈予喬大喊,“他不是徐文遠,是陳墨!真正的徐文遠,早就死在二十三年前的火場裏了!”
徐文遠的麵容突然扭曲,像是被無形的手撕扯著。他發出刺耳的尖笑,聲音陡然變調:“沈姑娘果然聰明。沒錯,我就是陳墨,徐師的關門弟子。但徐師的墨魂,早就融入了這長安城的每一滴墨汁裏——包括你腰間的玉佩。”他猛地指向沈予喬的玉佩,“那半枝墨梅,是用徐師的血染紅的,而你,就是他選中的墨魂載體!”
沈予喬低頭看去,玉佩上的墨梅突然滲出鮮血,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她感覺一陣眩暈,銀鐲上的細針“嗖”地彈出,卻不受控製地飛向陳墨。陳墨抬手接住細針,笑容愈發瘋狂:“徐師說過,墨魂需要載體,而你,正是最合適的人選——因為你來自未來,能打破這大唐的墨色迷局。”
李偃飛的劍尖已經刺穿陳墨的肩膀,卻沒有鮮血流出,隻有黑色的墨汁順著傷口滴落。陳墨猛地抓住劍尖,將李偃飛拽到麵前:“李縣令,你父親的血書,是不是藏在寒門書院的舊址?”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我知道你父親是徐師的摯友,當年他冒死救下的,不隻是我,還有你父親的血書。”
李偃飛渾身一震,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梅香最深處,血書現真章。”她猛地推開陳墨,衝向別院深處的梅林。沈予喬緊隨其後,發現梅林中央有座荒廢的小廟,廟門匾額上的“文曲星”三字已經斑駁。
當她們撞開廟門時,隻見供桌上擺著個檀木盒,盒蓋上刻著半枝墨梅。李偃飛顫抖著打開盒子,裏麵躺著卷泛黃的血書,還有枚染血的玉扳指——正是父親臨終前握在手裏的那枚。
“寒門書院案,實為三省官員貪腐案。”血書的字跡力透紙背,“徐文遠率弟子彈劾,卻被誣陷私通反賊。韓琦等人縱火焚書,欲滅其口,卻不知徐師早已將證據藏於墨魂之中。”
沈予喬盯著血書最後的落款,瞳孔驟縮——是李偃飛父親的名字,還有徐文遠的朱砂手印。她忽然想起陳墨之前說的話,墨魂需要載體,而李偃飛作為徐文遠摯友的女兒,正是墨魂的傳承者。
“硯秋,這血書……”沈予喬的聲音在發抖,“你父親和徐文遠,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他們用替死十三針製造假死,將墨魂藏在玉佩和血書中,就是為了讓你在二十三年後揭開真相。”
李偃飛的眼淚滴在血書上,將字跡暈染開來。她忽然抓起玉扳指,發現內側刻著極小的字:“墨魂不滅,筆鋒向貪。”當她將扳指戴在手上時,整座小廟突然震動起來,供桌下的暗格緩緩打開,露出個裝滿墨錠的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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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李偃飛驚呼。
“徐文遠的墨魂。”沈予喬輕聲道,“他用自己的血和骨製成墨錠,將證據藏在每一支墨裏。現在,該讓這些墨魂見見光了。”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別院飛簷時,沈予喬站在梅林中央,看著李偃飛將血書和墨錠交給武侯。遠處傳來更夫的報時聲,卯時三刻。她摸了摸腰間的玉佩,墨梅的血色已經褪去,露出下麵淡淡的紋路——那是寒門書院的地形圖。
“沈姑娘,韓琦的人來了。”李偃飛的聲音裏帶著疲憊,她看著遠處駛來的官轎,玉帶扣上的獬豸紋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他們要帶走所有證物,說這是……妖邪作祟。”
沈予喬轉身,看見她眼底的掙紮,忽然想起前幾日在市集看見的景象:寒門子弟跪在貢院門前,用自己的血磨墨寫狀紙,卻被武侯當作妖人驅趕。
“讓他們帶吧。”沈予喬忽然笑了,指尖劃過木箱上的墨梅,“但陳墨衣袋裏的名單,你可曾看過?”
李偃飛一怔,從袖中摸出半張被血浸透的紙,上麵第一個名字,正是刑部侍郎韓琦。沈予喬湊近她,壓低聲音:“二十年前的焚書案,燒的不是反詩,是寒門學子聯名彈劾貪腐的折子。徐文遠吞的墨喉散,其實是用自己的血寫成的證詞,藏在墨汁裏——現在,該讓這些墨魂,見見光了。”
晨風卷起地上的碎紙,一張血書飄到沈予喬腳邊,“墨冤”二字在晨光中褪去血色,露出下麵淡墨寫的“伸冤”。她忽然想起現代實驗室的顯影技術,原來凶手早就在血書裏用了雙重筆墨,當鮮血氧化後,真正的訴求才會顯現。而貢院的這場血案,哪裏是什麽詛咒,分明是一群被斬斷筆杆的文人,用自己的骨血做筆,在大唐的科舉史上,寫下最淒厲的控訴。
李偃飛忽然將木箱塞進沈予喬手中,轉身走向官轎,玉帶在晨風中發出清脆的響聲:“韓大人,昨夜西市走水,燒了些舊墨錠,不過……”她回頭看了眼沈予喬,後者正將名單塞進貼身荷包,“下官倒是在梅林裏撈到些有趣的東西,不如移步縣衙,咱們邊看墨梅邊聊?”
沈予喬摸著木箱上的刻紋,忽然聽見遠處傳來讀書聲,是寒門子弟在背誦《寒梅賦》:“墨梅一綻,敢教日月換新篇”。她抬頭望向別院匾額,“文曲星”三個大字被晨霧籠罩,卻遮不住牆角新冒的梅枝,細小的花苞上沾著露水,像極了狼毫筆尖的朱砂。這一夜的血墨,終將幹在長安城的卷宗裏,但有些東西,已經在墨香裏種下了新芽——就像陳墨衣袋裏那張沒寫完的字條,最後一句是:“待我磨盡貪官骨,換得寒門筆重生”。
晨鍾響起時,沈予喬看見梅林的陰影裏,有個青衫身影一閃而過,袖口露出半枝墨梅的刺繡。她摸了摸銀鐲,細針已經歸位,卻在掌心留下淡淡的墨痕。這大唐的科舉,從來不是幹幹淨淨的文墨之爭,而是寒門與權貴的筆鋒相向。而她,作為穿越者,終將成為這墨色迷局裏,那支不肯低頭的狼毫筆——哪怕筆尖沾血,也要在曆史的宣紙上,畫出真相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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