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毒發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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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牢石壁滲出的潮氣裹著鐵鏽味,李偃飛手中的燭火在風穴裏晃出細碎光斑,映得陳七腕間紅繩像條蜷縮的赤練蛇。少年剛才那番話讓石桌上的藥方紙頁發出輕微的簌簌聲,沈予喬指尖捏著半片浸過醋的棉紙——正是從張守正藥櫃底層搜出的證物,此刻在燭火下泛著青灰色的黴斑。
    "七月流火,大火星子自天頂西落,此時節的幹燥熱風最易引燃煤粉。"沈予喬將棉紙湊近鼻尖,醋的酸餿混著五石散特有的金石氣竄入鼻腔,"張守正把浸過醋的棉紙墊在藥櫃最底層,五石散的成分本就含硫,潮濕環境加速氧化,朱砂又能降低燃點......"她忽然抬頭看向李偃飛,對方眼中正翻湧著與那日在停屍房相同的冷冽,"他根本不是要救人,是要讓整座懸壺閣變成焚屍爐。"
    陳七突然發出咯咯的笑聲,像喉間卡著碎瓷片:"先生總說火是菩薩的蓮花座,說等藥香漫出來,我們就能踩著火光去見爹娘......"少年扯開衣襟,瘦骨嶙峋的胸口竟烙著暗紅的蓮形疤痕,"去年冬至他給我們喝藥,說喝了就能夢見親人,可我夢見的全是火,火裏有好多人在哭......"
    李偃飛的指甲掐進掌心。母親投井前那夜,她曾在院角撞見穿月白長袍的男子,袖口繡著半朵殘蓮——與陳七胸口的烙痕一模一樣。那時她才十三歲,隻記得男子臨走時留下包桂花糖,第二日母親就被發現溺斃在井裏,發間纏著幾縷被剪斷的斷發,指縫裏嵌著細小的木屑。
    "劉氏屍身無發,指縫有樟木屑。"她翻開張守正用指甲刻字的問診記錄,紙頁邊緣還留著暗紅劃痕,像幹涸的血線,"武安昌的人用樟木匣裝毒藥,因為樟木防蟲又密封,我娘......"喉間突然哽住,她想起停屍房裏那具焦屍,手腕上的紅繩勒痕深可見骨,與陳七此刻的動作如出一轍。
    沈予喬忽然握住她冰涼的手,將一片樟木碎屑放在她掌心:"這是從焦屍指縫裏找到的,和你母親當年的一模一樣。張守正應該是在給劉氏問診時,發現她指甲裏的木屑,從而推斷出武安昌的毒藥來源。"她指著石牆上的水漬痕跡,"你看,地牢牆根的黴斑形狀,和懸壺閣藥櫃底層的痕跡完全一致,他故意製造潮濕環境,就是為了讓五石散加速氧化。"
    遠處傳來鎖鏈拖拽的聲響,陳七突然蜷縮成一團,盯著牢門的眼神裏滿是恐懼:"他們來了,帶著樟木香的人來了......"鐵鎖哐當落地,三名灰衣男子抬著樟木擔架走進來,擔架上躺著具青紫色的屍體,指甲縫裏同樣嵌著樟木屑。
    "城南當鋪老板今早被發現死在庫房,心口插著半支銀簪。"為首的捕快掀開死者衣襟,心口同樣有蓮形烙痕,"街坊說他昨晚見過穿月白長袍的大夫,袖口繡著殘蓮......"
    李偃飛渾身血液仿佛凝固。那支銀簪,正是母親當年的陪嫁之物,此刻正沾著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忽然想起張守正的屍身被發現時,左手緊攥著半片藥方,背麵畫著懸壺閣的密道圖,卻在出口處畫了三道交叉的火焰——原來他早就知道密道會被封死,卻還是讓弟子們往那裏逃,隻為讓他們在絕望中被火吞噬。
    "沈姑娘,五石散自燃需要達到多少溫度?"她忽然轉身問正在檢查屍體的沈予喬,後者從袖中掏出個黃銅羅盤,指針正指向東南方。
    "當溫度達到一百五十度,五石散中的硫就會劇烈燃燒,加上樟木揮發的油脂,火勢會在瞬間蔓延。"沈予喬指著羅盤上的刻度,"七月初七那天,東南風會從懸壺閣後巷灌入,張守正算準了風向,算準了救火隊到達的時間,甚至算準了每個人的逃生路線......"她忽然看向陳七,"他給你們的紅繩,其實是防火索吧?但繩子浸過朱砂,遇火就會收縮,反而把你們捆得更緊。"
    陳七的身體劇烈顫抖,突然從口中嘔出半片燒焦的紙頁。李偃飛撿起時,發現上麵用朱砂畫著星圖,七月初七的大火星格外醒目,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幾行字:"武安昌的藥匣刻著雙蓮紋,劉娘子指甲裏的木屑救了她的命,卻送了她的死......"
    地牢深處傳來更沉重的腳步聲,這次帶著濃重的樟木香。李偃飛按住劍柄,卻見一個戴鬥笠的老者被推進牢房,腰間掛著的玉牌上,雙蓮紋在火光下泛著冷光——正是武安昌的標誌。
    "大人,這老頭是武安昌的賬房先生,今早想從西市碼頭坐船出城。"捕快解下老者腰間的荷包,裏麵掉出十幾張藥方,每張背麵都畫著相同的雙蓮紋,"我們在他住處搜到樟木匣,裏麵裝著和懸壺閣焦屍體內相同的毒藥。"
    沈予喬接過藥方,忽然驚呼出聲:"這些藥方上的字跡,和張守正的問診記錄一模一樣!"她對比著兩種字跡,發現筆鋒轉折處都有刻意模仿的痕跡,"張守正應該是偷了武安昌的藥方,然後在裏麵摻入五石散,再故意留下樟木屑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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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黑血:"懸壺閣那把火......是張守正給我們的警告......"他扯下鬥笠,禿頂的頭皮上烙著完整的蓮形疤痕,"二十年前,我們在蘇州府燒了間醫館,裏麵三十七個人,全戴著和陳七一樣的紅繩......"
    李偃飛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蘇州府醫館縱火案,正是母親當年追查的案子,那時她還在繈褓中,父親因此被武安昌的人暗殺。母親臨終前曾在她耳邊說:"看到蓮花開,就去找穿月白衣的先生......"原來不是讓她求救,而是讓她複仇。
    "張守正是當年醫館的學徒,那場火後他就失蹤了。"老者盯著陳七腕間的紅繩,眼中閃過恐懼,"他回來後,每隔三年就會在七月初七縱火,每次都會留下蓮形烙痕,還有樟木屑......"
    沈予喬忽然指著老者的玉牌:"雙蓮紋,一朵是武安昌,一朵是懸壺閣,當年你們合並醫館時,是不是害死了懸壺閣的人?"她翻開從老者住處搜到的賬本,在頁腳發現極小的刻字:"己卯年七月,蘇州懸壺閣三十八人,藥櫃改樟木,紅繩記之......"
    李偃飛終於明白,為什麽張守正的藥櫃是樟木做的,為什麽他要在弟子們腕上係紅繩,為什麽密道出口畫著火焰——他要讓武安昌當年的罪行,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用同樣的方式重演。而那些被他救下的弟子,其實是當年縱火案中凶手的後代,他用十年時間把他們養大,再讓他們成為複仇的祭品。
    "陳七,你爹娘是不是武安昌的人?"她蹲下身,握住少年冰涼的手,"你胸口的蓮形疤痕,是你爹娘當年烙下的吧?張守正收養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代替父母受罰......"
    少年突然痛哭起來,從衣領裏扯出塊碎玉,上麵刻著半朵殘蓮:"先生說我們的血能洗清父母的罪,說等大火燒起來,我們就能和爹娘在蓮花座下團聚......"他指著老者,"上個月他來找先生,說武安昌要滅口,先生就讓我們把五石散摻進藥櫃,說藥香就是往生咒......"
    沈予喬的羅盤指針突然瘋狂旋轉,指向地牢深處。李偃飛聞到越來越濃的樟木香,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硫黃味。她忽然想起張守正的屍身被發現時,右手握著半支斷簪,正是母親那支銀簪的另一半——原來他早就知道她會查到這裏,早就給她留了線索。
    "快走!地牢下麵有地道,他們要放火燒了這裏!"她拽起沈予喬和陳七,跟著捕快往石階跑去,卻在轉角處看見牆根滲出細細的油跡,正是樟木揮發的油脂。頭頂的石縫裏,傳來五石散氧化時特有的滋滋聲,像蛇在吐信。
    沈予喬突然舉起羅盤:"東南風!地牢的風穴通向懸壺閣舊址,現在風向轉了,他們要在這裏重演當年的縱火案!"她看著陳七腕間的紅繩正在慢慢收縮,突然明白過來,"紅繩裏摻了朱砂,遇熱就會熔斷,而熔斷的時間,正好是五石散自燃的時候......"
    李偃飛掏出火折子,卻發現周圍的空氣已經變得灼熱。牆麵上的黴斑在高溫下迅速褪去,露出下麵用朱砂畫的星圖,正是七月初七的大火星方位。老者的屍體突然抽搐起來,嘴角勾起詭異的微笑,仿佛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刻。
    "沈姑娘,你帶陳七從密道走,我去堵住地道!"她將沈予喬推向暗門,自己則轉身麵對越來越濃的煙霧。火光中,她仿佛看見穿月白長袍的男子站在藥櫃前,往藥罐裏撒朱砂,背後的牆上,用鮮血畫著三十八朵蓮花,每朵下麵都刻著名字——正是當年蘇州府醫館的三十八條人命。
    當第一簇火苗從石縫裏竄出時,李偃飛終於明白張守正最後刻在問診記錄上的話:"劉氏屍身無發,指縫有樟木屑"——不是為了指認凶手,而是為了告訴她,當年母親剪下自己的長發,藏起了武安昌的罪證,而那些樟木屑,正是打開複仇之門的鑰匙。
    地道深處傳來轟然巨響,應該是沈予喬炸開了出口。李偃飛握緊手中的半支銀簪,火苗在她眼前跳動,映出二十年前那個風雨夜,母親抱著她在巷口奔跑,身後是熊熊燃燒的醫館,火光中,有個穿月白長袍的男子轉身,袖口的殘蓮在火中格外醒目。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會來。"她對著火光輕聲說,仿佛看見張守正站在火光裏微笑,"你用自己的命做餌,讓武安昌的人露出馬腳,讓我找到當年的真相......"
    當地牢頂部的石塊開始墜落時,李偃飛終於從暗門逃出。外麵的天空泛著魚肚白,沈予喬和陳七在巷口等她,遠處傳來救火的鑼聲。她攤開掌心,裏麵躺著從老者玉牌上掰下的雙蓮紋,和陳七的碎玉拚在一起,正好組成完整的蓮花。
    "七月初七,還有三天。"沈予喬看著羅盤上的大火星,"張守正算準了一切,包括我們會在今天發現他的計劃,他留給我們的時間,剛好夠阻止武安昌的下一場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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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偃飛望著東方漸亮的天空,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看到蓮花開,就去找穿月白衣的先生。"原來不是讓她逃避,而是讓她直麵當年的火光,讓那些被掩埋的真相,在火中重新綻放。
    地牢深處的火光漸漸熄滅,卻在她心中燃起新的火焰。樟木香還在空氣中飄蕩,混著五石散的金石氣,像一曲古老的安魂曲,為二十年前的三十八條冤魂,也為張守正那被仇恨吞噬的一生。
    當第一縷陽光灑在巷口時,李偃飛看見街角有個穿月白長袍的身影閃過,袖口繡著半朵殘蓮。她握緊手中的雙蓮紋,知道這場跨越二十年的複仇之火,才剛剛開始燃燒。
    第166章:毒發有時續)
    晨霧未散的大理寺後院,沈予喬的衣襟還沾著地牢裏的硫黃味。她站在滴水的海棠樹下,手中托著從陳七口中取出的焦紙殘頁,星圖上的朱砂在晨光中泛著血光。李偃飛倚著廊柱,望著石桌上排列的證物:半支銀簪、雙蓮紋玉牌、浸醋棉紙,還有張守正臨終前刻下的問診記錄——這些碎片正在她腦海中拚出一幅血腥的複仇圖譜。
    “二十年前蘇州府的懸壺閣縱火案,武安昌為吞並醫館產業,用樟木匣裝五石散偽造意外,三十八人葬身火海。”沈予喬將焦紙殘頁與張守正的問診記錄重疊,星圖上的大火星正對著“七月初七”的刻痕,“張守正是那場火災的唯一幸存者,他在死者指縫裏發現樟木屑,從此用了十年時間混入武安昌,偷走他們密封毒藥的樟木匣工藝。”
    李偃飛指尖劃過母親遺留的銀簪,斷口處還留著暗紅色痕跡:“武安昌的人用蓮形烙痕控製手下,我娘當年追查此案時,應該接觸過張守正,所以他才會留下半支銀簪作為聯絡信物。但為什麽他要在懸壺閣殺死自己的弟子?”
    “因為那些弟子是武安昌爪牙的後代。”沈予喬翻開從老者處繳獲的賬本,泛黃紙頁上記著三十筆“癸未年收養義子”的記錄,“陳七他們的父母,正是當年參與縱火的武安昌死士。張守正收養他們,在他們身上烙下殘蓮,用紅繩束縛,最後讓他們成為複仇的祭品——就像武安昌當年對懸壺閣做的那樣。”
    遠處傳來更鼓之聲,卯時三刻。李偃飛忽然注意到陳七交給她的碎玉,背麵刻著極小的“巳時三刻”字樣,與地牢石牆上的星圖刻度完全吻合:“他連自己的死亡時間都算好了。懸壺閣大火發生在七月初七巳時,那時五石散氧化到臨界點,加上東南風助力,火勢會在刻鍾內蔓延整座樓閣。而地牢裏的自燃裝置,不過是他留給我們的縮小版模型。”
    沈予喬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將羅盤抵在她掌心:“你看,指針在指向懸壺閣舊址時會逆時針旋轉,說明地下埋著大量五石散。張守正不僅在藥櫃裏放置自燃裝置,還在地基下埋了三層浸醋棉紙,就等七月初七的高溫和風向——他要讓整座樓閣變成焚化爐,讓武安昌的現任掌權者,在當年的罪行現場償還血債。”
    二人正說著,前院傳來喧嘩。一名捕快抱著個樟木匣闖入,匣蓋上的雙蓮紋還沾著新鮮血漬:“大人!東市棺材鋪發現七具屍體,心口全插著銀簪,指甲縫裏有樟木屑,其中一人……”他掀開匣蓋,裏麵整齊碼放著七支蓮形銀簪,正是李偃飛母親當年的式樣。
    李偃飛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最底層的銀簪刻著“蘇”字,正是蘇州府的簡稱——這是武安昌給當年縱火者的獎賞。她忽然想起張守正問診記錄最後一頁的血痕,那道彎曲的線條分明是個“七”字,對應著東市發現的七具屍體,更對應著陳七這個名字。
    “陳七,‘七’是他複仇的計數。”她喃喃道,“蘇州府三十八人,懸壺閣現在有三十一名弟子,加上地牢裏的老者和東市七具屍體,剛好湊夠當年的數目。他要讓武安昌每害一人,就用同等數量的血來償還。”
    沈予喬忽然指著樟木匣內壁:“看這裏,刻著極小的星圖,和焦紙上的一模一樣。張守正故意讓武安昌的人發現這些匣子,就是要引他們進入圈套——他們每拿走一個匣子,就會觸發對應的自燃裝置。”
    後院角門突然被撞開,渾身是血的小藥童踉蹌著闖入:“沈姑娘!懸壺閣的藥櫃在滲油,先生們的紅繩……紅繩在冒煙!”
    李偃飛心中大驚。陳七等弟子被關在大理寺偏房,腕間紅繩浸過朱砂,遇熱即燃。她衝向偏房時,聽見裏麵傳來驚恐的叫聲,推開門便見十二名少年縮在牆角,紅繩正發出滋滋的燃燒聲,在他們腕上烙出焦痕。
    “快用水澆!”沈予喬解下腰間的藥囊,裏麵裝著浸過薄荷汁的布帛,“朱砂遇熱會釋放毒氣,他們吸入後會產生幻覺!”她撕開少年們的衣襟,露出胸口的殘蓮烙痕,此刻正隨著紅繩燃燒而發燙,“張守正給他們下的藥,根本不是什麽往生咒,是讓他們在幻覺中走進火場的毒藥!”
    李偃飛按住一個抽搐的少年,發現他口中呢喃著“蓮花在燒”,與陳七之前的症狀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地牢裏老者臨終的微笑,那是服下五石散後產生的癲狂笑意——張守正早就在弟子們的飲食中摻入慢性毒藥,讓他們在大火來臨時,自願走進他布置的焚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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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紅繩剪斷!”她抽出佩刀,刀刃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沈姑娘,你帶他們去後堂用冷水擦身,我去查廚房的膳食記錄。”
    偏房後牆的陰影裏,陳七正盯著自己腕間的焦痕發怔。李偃飛蹲下身,發現他掌心刻著極小的雙蓮紋,與武安昌玉牌上的圖案完全一致:“你早就知道自己是武安昌的人,對嗎?張守正讓你記住‘七月初七巳時三刻’,不是讓你逃生,是讓你記住複仇的時刻。”
    少年抬起頭,眼中的恐懼已被某種狂熱取代:“先生說,我們的血能讓蓮花重新開放。二十年前他們在懸壺閣燒了三十八朵蓮花,現在我們要在同樣的地方,讓三十八朵血蓮盛開……”他忽然指向窗外,懸壺閣方向騰起淡淡青煙,“火已經開始了,先生在等我們。”
    李偃飛猛然站起。遠處的青煙帶著熟悉的硫黃味,不是來自懸壺閣,而是大理寺西側的庫房——那裏存放著從懸壺閣搜出的五石散。她衝向庫房時,聽見木料爆裂的聲響,隻見守庫的衙役倒在門邊,胸口插著蓮形銀簪,庫房內的樟木藥櫃正在滲出火苗,浸醋棉紙遇熱後加速五石散燃燒,形成詭異的藍色火焰。
    “糟了!他在大理寺也布置了自燃裝置!”沈予喬抱著藥箱趕來,羅盤指針瘋狂旋轉,“張守正算準了我們會把證物存放在西側庫房,這裏坐南朝北,卯時的陽光正好照射藥櫃,溫度累積到臨界點就會引燃……”
    李偃飛看著燃燒的藥櫃,突然想起張守正問診記錄裏的最後一行字:“劉氏指縫有樟木屑——”母親當年留下的不僅是罪證,更是張守正複仇的鑰匙。他用樟木匣、紅繩、五石散構建起死亡的三重奏,每一環都緊扣著武安昌當年的罪行。
    “去懸壺閣!”她扯下腰間的令牌,“張守正真正的目標不是地牢和庫房,是要在七月初七當天,讓懸壺閣舊址的大火成為全城的焦點,那時武安昌的掌權者都會到場,他要把二十年前的凶手一網打盡。”
    二人帶著陳七策馬奔向懸壺閣時,街麵上已傳來慌亂的呼喊。七月的驕陽炙烤著青石板,東南風卷起塵土,帶著若有若無的硫黃味。懸壺閣的飛簷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李偃飛看見閣頂的風鈴正逆時針旋轉——風向變了,正是張守正算準的東南風。
    閣前的石階上,七個穿月白長袍的身影正依次走入大門,袖口的殘蓮在陽光下格外醒目。陳七突然掙脫束縛,衝向人群:“先生說過,蓮花座隻接納幹淨的靈魂!”他腕間的紅繩已經燒斷,胸口的殘蓮烙痕滲出血珠,與那些人的完整蓮形疤痕形成詭異的呼應。
    沈予喬突然拉住李偃飛:“看門框!上麵刻著星圖和蓮花,每朵蓮花對應一個時辰,現在指向巳時一刻,距離自燃還有三刻鍾。”她掏出從地牢帶出的浸醋棉紙,在陽光下觀察其變化,“當棉紙完全變成青灰色,五石散就會開始劇烈氧化,那時……”
    李偃飛望著閣內影影綽綽的人影,忽然明白張守正為何要封死密道——不是不讓人逃,是要讓武安昌的人走進來,讓當年的凶手在同一個地方,被同一種方式處決。她摸出母親的銀簪,斷口處與門框上的刻痕完全吻合,原來這才是打開密道的真正鑰匙。
    “跟我來。”她將銀簪插入門框凹槽,石牆發出沉悶的轉動聲,露出通向地宮的石階,“張守正留了後路,但隻給知道真相的人。”
    地宮深處,燭火映著石壁上的壁畫:三十八個人被紅繩捆在樟木藥櫃前,上方懸著盛有五石散的銅釜,釜底墊著浸醋棉紙。壁畫右下角,用朱砂寫著“以火還火,以血償血”,旁邊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正是當年蘇州府懸壺閣的三十八位死者。
    沈予喬的羅盤突然指向壁畫中央,那裏嵌著個樟木盒,打開後露出三十八支紅繩,每支繩頭都係著半片藥方。李偃飛拿起最上麵那支,發現背麵畫著懸壺閣的平麵圖,密道出口處標著“巳時三刻”,正是五石散自燃的時刻。
    “他要讓武安昌的人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在麵前,就像他們當年看著懸壺閣的人死去那樣。”沈予喬的聲音帶著顫抖,“陳七他們不是祭品,是複仇的鏡子,讓凶手看見自己的罪行。”
    地麵突然傳來震動,閣上傳來木料爆裂的巨響。李偃飛衝上石階,隻見懸壺閣二層的藥櫃正在噴出藍色火焰,五石散燃燒時特有的強光映得整座樓閣如同白晝。穿月白長袍的人們站在火場中央,胸口的蓮形疤痕在火光中格外醒目,他們伸手接住飄落的火星,仿佛在迎接往生的蓮花。
    陳七不知何時站在閣頂,望著燃燒的藥櫃大笑:“先生說過,火是菩薩的蓮花座!看啊,蓮花開了!”他張開雙臂,任由火苗爬上衣袖,腕間的焦痕與火焰融為一體,“爹,娘,你們看見嗎?我們回家了……”
    李偃飛想要衝上去,卻被沈予喬拉住。羅盤指針停在大火星方位,東南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火勢引向閣樓中央。她看見張守正的屍身被擺放在最高處的藥櫃上,懷中抱著當年蘇州府懸壺閣的名冊,每頁名字上都貼著片樟木屑——那是凶手留下的,也是他複仇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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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時三刻到了。”沈予喬輕聲說。
    整座樓閣在瞬間被火牆包圍,五石散燃燒產生的高溫讓空氣發出爆鳴。李偃飛看見火場中浮現出三十八道人影,他們腕間的紅繩在火中幻化成蓮花的形狀,與陳七等人胸口的烙痕一一對應。這不是普通的火災,而是張守正用十年時間策劃的往生儀式,讓死者的冤魂借由火焰得到超度,讓凶手的後代在火中償還罪孽。
    當救火隊趕到時,懸壺閣已化作焦黑的廢墟。李偃飛在瓦礫中找到半塊燒不毀的玉牌,雙蓮紋上的殘痕與她手中的碎玉完美拚接。沈予喬蹲在旁邊,從灰燼中揀出完整的問診記錄,最後一頁多了行新刻的字:“偃飛親啟,銀簪斷處,可見天日。”
    晨霧散盡,陽光終於穿透雲層。李偃飛望著遠處趕來的武安昌馬車,想起張守正刻在石牆上的星圖——大火星即將西落,屬於他的複仇之火卻永遠留在了這個七月初七。她知道,這場用生命譜寫的縱火案,不過是揭開了武安昌黑幕的一角,而母親當年留下的銀簪,終將成為刺破黑暗的利刃。
    “毒發有時,複仇有刻。”沈予喬輕聲說,“張守正用自己的命,給我們指了條路。現在,該我們讓真正的凶手,在陽光下無處遁形了。”
    李偃飛握緊手中的玉牌,望著廢墟上升起的青煙,仿佛看見二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中,有個穿月白長袍的少年抱著藥箱奔跑,藥箱裏裝著的不是藥材,而是複仇的火種。如今,火種已成燎原之勢,而她,正是那個舉著火把的人。
    巷口傳來馬蹄聲,大理寺的官轎停在廢墟前。李偃飛整理衣襟,將銀簪插入發間,斷口處閃爍著微光。她知道,屬於她的調查,才剛剛開始——在這場跨越二十年的毒火中,每個罪證都是一朵帶刺的蓮花,終將在真相的陽光下,綻放出最刺眼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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